“朝廷很快會重新調查,發現孫洪假死脫身,為了害怕被發現,殺害了前任開封推官袁弘靖,汙蔑袁弘靖焚毀案卷的書吏,估計也會多出一個孩子,孫洪就是救了他孩子的恩人,一切都是這個窮凶極惡的僧人所犯的累累血案,所幸現在他已經畏罪自儘了……”
“至於那些太平坊的貴人,有的會外出知軍州,有的則在家閉門思過,甚至於這些都不會發生,半年以後,或許更短的時間,這起案子就會淡忘在京師百姓的記憶中……”
公孫策麵色立變“這分明漏洞百出!”
狄進靜靜地看著他。
公孫策說不下去了,緩緩坐下,臉色無比難看。
狄進推心置腹地道“明遠,我們都希望真相能完全公之於眾,但世道便是如此,本朝已然不錯,前朝你讓那些高門貴胄領罪試試?八議能堂而皇之地免除一切責罰!現在這些權貴的惡舉暫且記下,但凡肆無忌憚的,必然不會吸取教訓,用不了多久,還會犯在我們手中,關鍵是當那一天到來,我們有沒有能力將之繩之以法?”
公孫策深吸一口氣,理智告訴他,這確實是如今最可能實現的辦法,但就是難以接受,悶悶地道“伱查出來的案子,你說了算吧!”
狄進拱了拱手“多謝明遠支持,跟你說出這些,我的心情實則也好了不少!”
“也罷!也罷!”公孫策吃軟不吃硬,擺了擺手“但我們可說好啊,我畢竟也是出了力的,你彆糊弄我,那個駙馬李遵勖,一定要讓得到懲罰,而不是僅僅八議所護,貶官了事!”
八議製度,是古代刑律規定的,對八種人犯罪必須交由皇帝裁決的特權製度,最早源於西周的八辟,在曹魏的《新律》中首次正式進入法律。
議親、議故、議賢、議能、議功、議貴、議勤、議賓,就這麼說吧,哪怕犯了十惡不赦的重罪,也是視情況而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免罪。
當然還要看皇帝或者說最頂層的掌權者決意,有的隻是換個死法,有的仍然要流放,還有的就能不了了之。
這是**裸維護貴族官僚的特權,所以《大宋提刑官》裡麵,刁光鬥反駁宋慈時,不應該說王法王法就是王家的法,而是應該直接把八議製度搬出來,以律法鬥律法。
後來對這種製度產生強烈衝擊,甚至令之幾乎名存實亡的是什麼呢?也很熟悉,錦衣衛、東廠、西廠!
從這些特務機關大行其道開始,君臣關係就不是以前那種權力互相牽製了,人臣完全成為皇權的奴仆,對文武官員的生殺予奪,都在皇帝的一念之間,所謂八議製度,自然也就成了一紙空談。
當然,那並不能帶來公平,隻會製造更大的不公平。
因此狄進之前說的,確實是真心話,前唐高門大族橫行時,世家子弟或許會因政治鬥爭而身死,比如武則天殺了不少世家子,但那不是打壓世家,是打壓不聽自己話的世家,對於那些依附她的,依舊榮寵至極,惡事隨便做。
相比起來,北宋前中期,公理道義、善惡忠奸,至少還是朝野上下要遵循的準則,哪怕是表麵,背地裡依舊有很多不公之事,這就不容易了,換到五代十國時,那是連裝都不裝一下。
所以狄進已經有了具體執行的計劃“我準備先去張樞密的府上再拜訪一番。”
公孫策奇道“讓他支持對付駙馬?”
“不!”狄進微笑著搖頭“張樞密不會直接出麵與駙馬為難的,倒是他的嫡孫張宗順在國子監中頗有人望,此前舉薦我出來查案的就有他,如今也該這位俠肝義膽的學子出麵,為我等正義之舉搖旗呐喊了!”
公孫策終於笑了“此言大妙!”
……
“哎呦——哎呦——”“老大人,孫兒知道錯了!”“哎呦——哎呦——”
一陣陣有節奏的呻吟聲從房內傳出,張宗順趴在床上,神情淒慘,語氣誠懇。
那日張耆大怒,以家法處置他,手下的仆從自然不敢真的如衙門裡的殺威棍那樣,打到傷筋動骨,但老大人的脾氣上下也都清楚,如果隻是做做樣子,那不僅他們倒黴,張宗順後麵更慘,所以皮肉之傷是不可避免的。
於是乎三天了,張宗順都沒下得了床。
張耆很滿意,覺得這很符合他對於子孫嚴格的管教,不過他如果親自站到張宗順麵前觀察一段時間,就會發現這個孫子眼珠子滴溜溜亂轉,臉上與其說是痛苦,更像是有沒有過關的緊張之色。
終於,喉嚨快要喊啞了後,他猛地閉上嘴,對著守在床前的婢女使了個眼神。
婢女心領神會,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不多時返了回來,低聲道“公子,老大人派來的管事走了!”
“這一關總算過了!”張宗順舒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想要翻一個身,卻猛地一咧嘴角“嘶!這次打得比上回重多了,都怪那個可恨的狄進……嘶!”
婢女不敢應聲,但很快側耳傾聽,臉色變了,做了個噓的表情。
“哎呦——哎呦——”
張宗順反應極快,馬上意識到不對,立刻又叫喚起來。
“七郎這次受苦了!”很快張耆的貼身老仆走了進來,先是關切了一句,然後低聲道“七郎速去廳堂,老大人見客,要你作陪。”
張宗順有些奇怪,乾笑一聲“老大人待客,就不用我這受傷的晚輩出麵了吧?”
貼身老仆語氣嚴肅起來“老大人見的客人是狄解元,七郎莫要推辭,速去廳堂作陪!”
“又是他?”
張宗順尖叫一聲,險些蹦起,淚水奪眶而出,這次是真情實意的委屈,恨不得把頭蒙進被子裡“我再也不與他為難了不行麼?求求了,讓這位解元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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