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俺的榮幸!”
秦五稍稍放鬆了些,趕忙道:“狄三元想要知道什麼,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天南地北,各地州縣的事情,漕幫還是多少了解一些的!”
這話不是誇大,對於京師汴梁,情報最流通的地方,一是青樓酒肆之間,美人佳釀,最能讓人口無遮攔,什麼事情都往外吹噓顯擺,“天耳”傳人周穎娘和董雙雙,就負責這一條線。
另一處就是碼頭了,來自四方的船客商賈都在此地聚集,天下各地的實時消息也在這裡彙聚。
狄進問道:“六年前,你就是漕運的一路會首麼?”
秦五原本聯想到近來鬨得沸沸揚揚的貪腐大案,還以為把自己帶過來,是與此案有關,彆看漕幫平日裡威風,一旦牽扯到這等大案,他們這群頭目轉眼間就會被抓入大牢,此時一聽是幾年前的舊事,倒是真的長鬆一口氣:“是!是!小民那時剛任會首不久!”
狄進其實是明知故問,如果不是,燕三娘根本不會帶這個人過來,而進一步降低對方戒備心理後,他進入正題:“六年前江南巨富崔致庸之死,你可還記得?”
秦五道:“記得啊!崔員外可是巨富,出手闊綽,每年有不少生意照顧小的們呢!”
狄進道:“崔致庸遇害後,可有人找到漕幫,要你們找尋某件物品?”
秦五稍作遲疑,迎著這位的凝視,還是承認了:“有!但俺不知他們是誰,隻知是嚴提刑介紹來的……”
嚴提刑顯然是當時的江南路提點刑獄公事,也是包拯收集的罪證中貪腐問題極重的一位路級官員,狄進卻沒有就此深究:“你們尋到了麼?”
“沒有!”
秦五搖了搖頭:“當時不僅是俺這一路,其他各路也都在搜尋,那段時間商賈的貨物都被暗中翻了個遍,有些不能打開的受了潮,還讓我們賠了不少錢財……”
狄進眉頭一動:“這些損失補給你們了麼?”
秦五無奈地道:“嚴提刑的人,俺們哪敢討要啊,吃個啞巴虧唄!後來為了這事,南漕十六路還又爭了起來,不少人都懷疑是不是……嘿!”
這未儘之言的意思很明確,他們懷疑是不是官府故意挑撥離間,讓江湖子內訌,但顯然這一次並非如此,而是那位提刑官受了“組織”之托,尋找被崔致庸轉移走的“人種子”。
狄進卻敏銳地把握住了關鍵:“也即是說,由此引發的紛爭是漕幫最混亂的時期,對麼?”
秦五怔了怔,緩緩點頭:“是!是的!”
狄進道:“那時的過往船隻來客,你還有多少印象?”
“那是兄弟們討生活的買賣,俺自要在碼頭守著!”秦五也看出來了,這位的目的似乎和當年那群人是一致的,倒也乾脆:“狄三元儘管問,小的一定努力回想!”
狄進道:“那你仔細回憶回憶,這段特殊的時期,有沒有一位老者帶著兩個或者兩個以上的孩童,從京師碼頭下船的?”
燕三娘一直旁觀,仔細聆聽秦五的聲音,判斷說話的真偽,但此言一出,不禁訝異地揚起眉頭。
老者無疑是“長春”,但帶著兩個以上的孩童?
難道“人種子”是……
“老者帶著多名孩童?”
秦五也愣了愣,長途跋涉多為青壯,這樣的老幼組合可不多,仔細回想了一下,突然道:“俺沒見過,但那段時期……俺的兄弟王九倒是提過,他見到一個老儒生,帶著三個不哭不鬨的小秀才,來考神童舉呢!”
“教書的老秀才,帶著孩童來京考神童舉?”
狄進眉頭一揚:“你這兄弟還在京師麼?”
秦五點點頭:“在!”
“將他帶過來!”
很快,漕幫的另一位成員王九被帶來了堂中,相比起秦五的緊張,他在得知了麵前之人是三元神探,神情頓時有些興奮,在問到了老書生和小秀才時,隻是想了想,就連連點頭:“記得!記得哩!”
狄進問:“那麼多年前的事情了,你為何還能這麼快地想起來?”
王九咧嘴道:“回狄三元的話,不是俺扯謊,實在是那老儒生就是個學問的模樣,那三個孩子擠在船艙裡,更是不哭不鬨的,瞧著就是能考的,哪裡像俺家的泥猴子,使了束脩入學館,連一個字都學不進去!唉!”
狄進道:“那三個孩童多大?”
王九道:“瞧著都挺小,不滿十歲吧?”
狄進接著道:“即便考上了神童舉,絕大多數也不能得官身,依舊要發回原籍,來日再考科舉,後來你們在碼頭上,見到這位老儒生和他的三個學子折返回鄉麼?”
王九撓了撓頭:“這……這倒是沒見過,莫不是走其他路了?”
“水路最是方便,來時既用的水路,回去時改走其他路的可能性不大……”
狄進眼睛微微一眯:“三個‘人種子’麼?”
他之前的猜測,“人種子”是這個時代的醫者,對於種痘術的一種前沿性的探索,並且確實成功免疫了天花。
但問題是,他們顯然處於一種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一知半解中,將這種免疫之法想象得太厲害,覺得借由這樣的方式抵抗了天花病毒,就能百病不生,甚至奔著長生不老去了……
也恰恰是這種誤解,讓狄進難以用後世的經驗代入古代人的思維,去判斷“人種子”到底是死物,還是活人。
如今從漕幫的口中,終於有了進一步的確定,“人種子”極可能是活人,恐怕是“長春”精挑細選的三個免疫天花的孩童,準備從這些孩子身上,找到煉出葛洪所描述的那種長生大丹的方法。
“六年前十歲不到,如今正是十四五歲的少年郎麼?這同樣不好尋找……”
“去將崔致庸的畫像拿來!”
早在之前,狄進就讓機宜司的人手,以寫實的法子畫了崔致庸的畫像,此時吩咐一聲,林小乙從書房裡將畫像取出,展現在麵前:“你仔細看看,那個老儒生可與此人相似?”
王九瞪大眼睛,盯著看了半晌:“瞧著……有點像……又不太像……”
狄進沒有強求,終究是那麼久了,陌生人的相貌是最可能混淆的,除非有著過目不忘的天賦,否則不確定是很正常的:“好!兩位請回吧!此番多謝了!”
“不敢!不敢!”
秦五如釋重負,王九則覺得沾染了文曲星的貴氣,回去說不定就能讓自家兒子開竅,興衝衝地去了。
待得兩人離開,燕三娘這才開口:“那三個孩童,就是‘人種子’?”
狄進點頭:“就目前而言,我是作此猜測的。”
“那好啊!”
換成彆人的猜測如此離譜,燕三娘隻會嗤之以鼻,但麵前這位神探,她還真的覺得可信:“現在既然知道了‘長春’的相貌,又帶著三個孩童,以畫像通緝,是有機會將其找出來的啊!”
狄進輕歎:“首先,六年前是三個孩童,現在……則不一定了!”
“其次,‘長春’的相貌依舊不確定,如果此人是崔致庸的孿生兄弟,那就是沒有經過易容,兩人的容貌天然相似,這副畫像還有些價值;”
“如果此人並非崔致庸的孿生兄弟,那兩人的容貌應該有一定的接近,再通過高明的易容手段,讓外人真假難辨,這等數十年如一日的偽裝是極為可怕的,他有此毅力,如今脫離‘組織’的掌控後,不可能不改頭換麵!”
燕三娘皺眉:“照這麼說來,我們還是無從尋找‘長春’的下落,畢竟六年前他帶著三個‘人種子’來了京師,後來就不知所蹤了,天下之大,他們可能去任何地方!”
“如果‘長春’完好無損,自然不會在京師久留,那我們慢了六年,也確實尋不到他了……”
狄進沉聲道:“所以還是要采取原有的思路,先假設‘組織’由於‘長青’背叛的前車之鑒,在‘長春’這等煉丹人員身上提前下了暗手,而‘長春’固然在五鼎分屍案件裡麵騙過了‘組織’,讓外人覺得崔致庸已死,但他身中的毒素卻開始發作,限製了他的活動……”
“明白了!”
燕三娘眼睛一亮,反應極快:“中毒了必定要定時抓藥,從京師內外的藥鋪查起!”
“不錯!”
狄進微微點頭:“查京師的藥鋪人員,詢問這幾年間,有沒有三個少年輪流為其長輩抓藥的,而起初的三人,後來可能變為兩人,最後隻變成一人……不見得完全符合這種特征,但隻要相似,就有著重大的嫌疑!”
“厲害!”
燕三娘親眼見證從一籌莫展,到抽絲剝繭,最終撥雲見日的過程,不禁心悅誠服:“怪不得‘金剛會’藏得那麼深,都能被你順藤摸瓜,一個接一個被抓出來,這回見識到了!那就派人吧,讓機宜司和長風鏢局散出人手,隻要‘長春’還停留在京師,他應該就離我們不遠了!”
“先緩一緩!我不僅要抓捕‘長春’,為江南那些枉死之人討回公道,更要從這位老資曆的‘組織’成員口中,真正地了解這個神秘的勢力!”
狄進站起身來:“‘陷空’在我這裡養傷,‘組織’的目光勢必關注過來,我們如今派出人手,隨時可能會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為了防止對方奪人,找到‘長春’和‘人種子’的那一刻,可能就是與之正麵衝突的第一戰!”
燕三娘眼中露出刻骨的仇恨:“這不是正好麼?我就是拚了命,也要將那個與寶神奴分享的‘組織’成員揪出來!”
“你如果真想要為自己昔日所受的折磨討回公道,那現在就更要沉住氣,耐下心等!等到白玉堂初步養好傷,有了自保之力,等到展昭騰出手來,能夠全力應戰,等到各方援手齊聚……”
狄進來到窗邊,負手而立,看向京師的夜色:“到那個時候,讓‘組織’深刻地明白一個道理,京師絕不是他們放肆的地方,哪怕在陰暗之中,我也不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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