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何苒進城之後才去的鎮江,其實就是躲出去了。
何苒在江南樓設宴,請帖自是也有他的一份,不過他和兩個兒子全都不在,是他的堂弟胡四老爺來的。
表麵看來,胡四老爺替他過來也算是體麵,可是隻要稍一打聽便能知道,這位胡四老爺是庶出,屢試不第,在家裡毫無話語權。
遠在鎮江的胡家主聽說了那一晚的事,驚得汗透衣裳。
他不怕死,可若是像陳家主那樣,衣衫不整被女人拎出去,眾目睽睽下連鞋子都不穿,他寧可去死!
胡家主越想越驚,何苒,潑婦也!
如他這般清風明月般的人物,哪裡是潑婦的對手?
於是胡家主二話不說,連馬車都不坐了,騎馬回到金陵。
回到金陵便往仁義夫人府送了帖子,便巴巴地過來等著求見,同樣坐在一旁等候的,是一個長身玉立氣度非凡的青年。
胡家主想不起金陵城哪一家有如此出色的後輩,免不了多看了幾眼,青年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含笑,眼神裡卻帶了幾分冷峭。
胡家主心中一顫,卻還是問道“你是哪家的?”
青年拱手“在下徽州宗祺。”
胡家主心中又是一顫,他聽說過這個名字!
陳大公子是第一個被召見的。
他向何苒稟明兩件事,一是父親已將家主之位交給他了,之後父親準備著書立說,以後會住到城外的莊子裡;
二是陳家捐出十萬兩白銀。
何苒欣然接受,並且告訴陳大公子,今年的官員考雖然已經結束了,但是會在來年的春天,各地便啟動預試,預試通過後才能參加設在京城的官員一考。
陳家子弟若是有想報效朝廷的,現在便可以開始準備預試了。
陳大公子大喜,連忙道謝,大當家這樣說了,也就是在告訴他,陳家不會因為陳家主的無狀而受到牽連。
陳大公子臨走時還去和胡家主道彆,雖然不便多說,但是胡家主看到陳大公子那滿臉的喜悅,便猜到所求之事定然妥了。
陳家怕是大出血了吧。
望著陳大公子遠去的背影,胡家主搖搖頭,眼角瞥見端坐如鬆的宗祺,胡家主連忙收回自己的目光。
這個宗祺雖然隻是商戶,可是出手狠戾之極。
胡家主雖然遠在金陵,卻也聽說過宗祺的幾件事。
一是他殺了自己的親叔叔,二是他把祖父的家丁護院全都殺死,把祖父和那些屍體關在一起整整七日!
至於第三件事,胡家主並不確定,因為他還沒來得及考證,揚州便打起來了。
那便是宗祺接管了漕幫!
如果這個傳言是真的,那麼宗祺本就是踩著親人的鮮血登上家主之位的狠人,現在又有了漕幫,可謂如虎添翼。
胡家主越想越覺背脊生寒,胡家家大業大,雖以讀書人自居,可也不想得罪宗祺這種人,畢竟胡家也有自己的生意,在這江南,但凡是生意人,誰願與宗祺為敵呢。
真沒想到,宗祺竟然也來求見何大當家了。
胡家主越發覺得自己的決定正確無比。
雖然衣衫磨擦到大腿的皮膚,鑽心的疼,但是胡家主沒有後悔,他現在吃點苦,總好過陳家主躲起來沒臉見人要好得多。
胡家主可以保證,陳家主以後都不會出門了,陳家偌大的家業,以後就交給陳大公子了。
這時,丫鬟前來傳喚,請胡家主進去。
胡家主整整衣袍,隨著丫鬟出去之際,見又有幾個人進來,這些居然全都熟人,大家彼此抱拳打招呼,心照不宣。
一朝天子一朝臣,時代不同了,哪怕壓在頭頂的是個女子,他們也還是要換上最體麵的衣裳,帶上可以打動那女子的禮物,巴巴地跑來排隊。
胡家主奉上的是五萬兩的銀子,如果他沒有躲到鎮江,如果去江南樓的是他而不是胡四老爺,也就不會有這五萬兩了。
胡家主暗暗歎息,這個教訓好貴。
胡家主告辭後,宗祺便被引了進來。
他一進屋,室內也跟著明亮起來。
在此之前,何苒便聽說過宗祺,隻是知道此人十八歲接管家中生意,二十二歲便成為家主,行事老辣,不僅是在徽州,就是在金陵的商賈中也有很高的話語權。
可今日一見,卻讓何苒吃了一驚。
麵前的宗祺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小,頂多像是二十出頭的年紀,麵如冠玉,氣宇軒昂。
何苒隻看一眼,便如同有一道煙花在腦袋裡炸開。
麵前的宗祺,若是再高一點,再壯一點,再黑一點,便是年少時的哥哥!
她的親哥哥,何芃!
她默默壓下心中的震撼,不動聲色,卻見宗祺也在看著她。
那目光裡沒有麵對上位者的敬重、遲疑和探究,而是了然與溫暖。
似乎在說真的是你啊。
或者我等了很久,終於等到了你。
何苒輕聲問道“是大鵬鳥的鵬嗎?”
宗祺微笑“不,是我行其野,芃芃其麥的芃。”
何苒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宗祺起身“大當家日理萬機,宗祺不打擾了,改日再來拜訪。”
何苒“好啊,我等你。”
宗祺離去,何苒望著他的衣角消失在門口,笑意慢慢從眼底升騰。
如有仙樂落入耳中,這一刻,冰雪消融。(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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