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最新網址:/b魏叔易尚未能靜飲罷一杯白水,便有幾名官員上前來,同常歲寧道謝後,又赧然向他施禮致歉。
“方才下官不明魏侍郎的良苦用心,竟出言不遜,實在慚愧至極……”罵得最難聽的官員,此刻也最心虛:“還請魏侍郎見諒。”
也有官員賠笑著道:“實在不知魏侍郎事先請了援軍來……我等但凡知曉一二,便也能猜出魏侍郎是在做戲拖延時間……”
這話便有些撇清責任的意思了,是指魏叔易不曾事先告知,才叫他們誤會了。
魏叔易一笑:“我若事先告知諸位,諸位不敢放聲大罵,叫叛軍看出做戲端倪,豈非功虧一簣?”
那官員便隻能訕笑著應聲:“這倒也是……”
見他們在這邊說著話,宋顯和譚離也走了過來。
有幾名官員散去,宋顯和譚離烤著火,說著今日之事,也說起沿途見聞。
大多是譚離在說,宋顯偶爾補充一兩句,談及時下民生,眼底有落寂及自省。
常歲寧看著他們,隻覺二人皆有改變,但本性未失。
而入了官場之後,二人身上的“本性”反倒被放大得更加分明了,相較之下,譚離更擅變通,性情也更豁達樂觀。宋顯秩序底線分明,自我背負的責任感更重,注定是個憂國憂民的直臣。
二人各有所長,身上也各有成長與變化。
譚離說著說著,忽然有些迷惑,何以常刺史看待他和揚之的眼神中,也有著看待“小樹苗苗”般的欣慰之色?
不過想想也是,能如常刺史這般,迅速長成一株參天大樹的,到底是稀世罕見。
大樹見小苗,應如是。
不遠處的一輛馬車前,吳寺卿等候在車外,見醫士走了下來,才低聲問:“小女可有大礙?”
女兒的身份,橫豎他方才也喊開了,且這醫士診脈,必然也已經察覺了。
果然,那醫士也壓低聲音道:“令愛手掌擦傷,其餘無礙……隻是受驚嚴重,待下官讓人煎些安神的湯藥來。”
需要這湯藥的,可不止這吳家女郎一個。
吳寺卿抬手:“那便有勞了。”
醫士離開後,一旁與吳寺卿交好的官員道:“吳大人你糊塗啊……若換作太平年間也就罷了,如今這世道,你竟也敢將唯一的女兒帶在身邊,萬一真有什麼差池,且哭去罷!”
吳寺卿連連歎息,一臉悔不當初之色。
他也沒想到會凶險成這個樣子,否則,即便當日父親把他的腿打斷,將他的臉扇爛,他也絕不可能答應帶上春白!
“不怪父親,是女兒自己堅持要來的。”
這時,吳春白從車上走了下來,吳寺卿連忙上前一步相扶。
“叫父親憂心了,女兒無礙。”吳春白聲音微啞,看向前方。
麵向的方向使然,宋顯最先留意到了向此處走來的吳春白。
他印象中原本氣質端莊明朗,落落大方,一身書香氣的女郎,此刻作近隨打扮,穿著臃腫的深灰色夾棉袍襖,一頭青絲藏在羊毛氈帽下,似乎還特意抹暗了膚色,描粗了眉。
宋顯與吳春白對視一瞬,即收回視線,借故和譚離一同起身離開了。
吳春白走上前施禮:“見過常刺史,魏侍郎,諸位大人。”
早在上路第一日便認出了吳春白的魏叔易微頷首,會意起身,並對其他官員道:“諸位大人隨我移步說話。”
“兩個”姑娘家說話,一群中年官員在旁,總歸欠妥。
眾人離開後,吳春白又單獨向常歲寧施了一禮:“常刺史……”
“吳家阿姊坐下說話吧。”常歲寧仍保留了以往在京師時的稱呼。
吳春白依言坐下去,雙手放在膝蓋上,緊緊揪著衣袍,看了看常歲寧,卻又好像不知道說什麼。
好一會兒,她才啞著聲音道:“常刺史,我方才……殺了一個人。”
“是叛軍。”常歲寧與她道:“你殺了一個想要殺你的叛軍,此為功,為勇,為幸,唯獨不為過。”
吳春白有些渙散的眼睛顫了一下,睫毛如緊繃的弦斷裂,忽然濺出大顆的眼淚。
她忙垂下頭去,抬手將臉上淚珠擦去,但不知為何眼淚卻越流越洶湧。
她起初是怕,而後是不知名的衝擊,再然後是慶幸,最後卻莫名回想起了自己這短短十九年來的一切。
她好像胡言亂語般,邊擦眼淚,邊低聲說著:“來之前,我如何也想不到,京師之外會是這般情形……”
“今日我險些以為自己要死了,於是我便想,我來世上這一遭,可有遺憾在?”
“那一刹那我覺得,自己的遺憾太多了……”
那一瞬間,她對遺憾的恐懼,甚至大過了對死亡的恐懼。
“我遺憾自己此行是為增長見聞而來,卻絲毫作為都未來得及有,便要這樣死在這荒涼地。我更遺憾自己仍未能以女子之身向世人證明,我不比任何人差,我值得最好的……”
她像是失控般,不停地哽咽訴說著:“常刺史必然不知,其實我並非如表麵看來那般端莊豁達,我是個很貪心的人,從小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