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崔璟久久不答,魏叔易試著問:“……怎麼,你也分不清嗎?”
半晌,崔璟才道:“……無可奉告。”
段夫人都不曾告知其子,他與魏叔易的關係,料想怎麼也不可能越得過段夫人去。
再者,段夫人寧願見親子苦苦掙紮,也不願告知,或許是有什麼說不得的隱情——他一個外人,還是不多事了。
他原本也隻打算回答基於魏叔易已知內情之上延伸出的問題,魏叔易所不知情的,他並不打算擅自替常歲寧透露。
這很符合崔璟一貫的作風,於是他的神情愈發坦然平靜。
魏叔易的神情則愈發難以言喻。
無可奉告……
所以,是涉及到個人詭異而私密的取向了,是嗎?
的確,這的確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他承認是他冒昧了。
一時間,空氣中充斥著凝結的氣氛,二人皆沉默不語。
良久,魏叔易才開口,道:“想來你也根本不在乎這些。”
“崔令安,在此之上,我遠不如你。”魏叔易自斟自飲,喟歎道:“不單此事,你做任何事都是如此,一旦認定,便敢於摒棄一切雜念,不計得失,不問前路後果……”
或是氣氛到了,或是酒意促使,魏叔易難得吐露一句埋在心中很久的真話:“實則,我一直很羨慕你。”
“不單羨慕你之無畏,更羨慕你無比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魏叔易道:“你心中有燈,而我無燈。”
他自幼便被視作神童,之後所走的每一步,也都十分穩妥輕鬆地走在既定的道路上,科舉,為官……旁人求之不得的,是他唾手可取的,或正因此,他即便得到了這一切,卻曆來沒有過真正的喜悅。
崔令安從軍,一身反骨,鬨得轟轟烈烈,而又堅定不移……那樣的感受,是他從未有過的。
年少叛逆時,他也突發奇想,想掙脫世俗困縛,會試前數日,他曾一把火焚儘筆墨書冊,但聽到父親的歎息,母親問他“你又犯哪門子病”,以及妹妹滿臉不理解的蹙眉……他忽又覺得,陡然無趣。
便漫不經心地歎道:【方才頗感枯燥,燒完已然好了】
於是大家便習以為常地散了。
他的人生啊,看似無限光鮮,萬事俱備,但與他而言,卻就是這樣無趣。
直到,兩年前的春日,在和州,突然遇到了一個初見即十分特彆,而越是相處,便越覺有趣,愈發讓他想要探究到底的靈魂。
想到此處,魏叔易忽而有些出神,心中似有一條出路在浮出水麵。
這時,他聽崔璟道:“我也曾羨慕過你。”
魏叔易抬首看過去,笑問:“幼時,是嗎?”
崔璟“嗯”了一聲。
“我知道。”魏叔易笑著道:“你性情要強,小小年紀又被崔家教導出喜惡不形於色的性子,越是羨慕,便越表現得不在意,故而你總裝作與我不投緣的冷淡模樣。”
崔璟:“卻也不是裝作——”
魏叔易哈哈笑了兩聲,抬手為崔璟倒酒:“但你之後便不必再羨慕我了,你有了自己想走的路,心中有了出路。”
年幼失母孤寂的崔令安,羨慕的是他家中健全和睦的父母,和他不被拘束的鬆弛童年。
“可人就是這樣奇怪……”魏叔易道:“你所羨慕我的,是我覺得平常無趣的人生。幼時我見你孤寂,長大之後,我卻成了最孤寂的那一個。”
二人雖自幼相識,卻從未如此刻這樣談過心,就在崔璟稍有了些不同的心情時,隻聽魏叔易道:“但我如今尚可,我心中也終於有了一處不孤之地。”
“你方才之言,讓我也開悟許多。”魏叔易緩緩吐了口氣,道:“如我此等見萬物無趣之人,有此等際遇,乃是上天垂憐,於我這荒蕪人生添一縷心事生機。”
這心事難消,不消也罷,就放在心裡吧,且看他能自顧周旋到幾時。
“能周旋幾時便算幾時——”魏叔易再次長舒一口氣,似同卸下了枷鎖般,端著酒盞站起身來,轉身望向四野與天際繁星:“總歸不虛人世此行。”
這番話,落在崔璟耳中,不外乎三字而已——不死心。
魏叔易將盞中酒水飲儘後,轉回身問:“崔令安,你認為呢?”
回答他的,是崔璟的背影。
魏叔易:“我說你這人,一言不合怎就走了?”
崔璟頭也不回地道:“酒債已消。”
“我還未來得及謝你開解之恩!”魏叔易向來很懂得如何氣人。
崔璟:“……”
見那道背影大步離去,魏叔易笑著“嘖”了一聲:“堂堂崔大都督,也有這般容不下人的時候啊。”
甫一見他有“賊心不死”的念頭,便轉身走人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豈止是容不下人,簡直是一點自信都無。
崔令安竟也有這樣不自信的時候,真乃世間罕見。
所以說,這哪裡是反骨上生了個人,分明是反骨上生了個情種才是。
魏叔易兀自笑著坐下去,心情一掃近日的緊繃糾結,自斟自飲,直至壺中無酒,月隱山後。
不遠處的軍營中,篝火已闌珊。
常歲寧正在回帳中的路上,常歲安跟在她身旁,略顯緊張地問:“……寧寧,你當真沒醉嗎?”
“阿兄瞧我像醉了嗎。”常歲寧道:“我已酒量見長,且隻喝了一盞果酒而已。”
慶功宴上,常歲寧並未沾酒,對待那些不好把握的烈酒,她還是十分謹慎的。
這盞果酒,是末了宴散後,吳春白特意尋來,私下辭彆所敬,常歲寧不想拒了這番心意,又因已打算回帳中歇息,這才放心飲下。
聽她說自己“酒量見長”,常歲安微微放心了些:“沒醉就好……”
隱約記著,在京師時,寧寧那一遭叫人印象難忘的醉酒,便是一盞果酒闖出的禍事。
回想起這樁舊事,常歲安免不得又想到了崔大都督那日的悲慘遭遇。
而這個念頭剛在心中出現,常歲安便見前方有熟悉的“悲慘身影”靜立,似在等人。
看著燈火下,那生得並不悲慘,且俊美無儔的青年臉龐,常歲安莫名一個激靈——果酒也喝了,挨打的人也到了,他怎麼有種……萬事俱備的不祥預感?
晚安!(提前預警,明天會寫一點點水到渠成的感情線,隻有一點應有的感情主線進展,不想看感情線的寶記得跳過明天的更新,馬上回江都了~)
(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