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副將不禁向自家將軍請教保持這份詭異平和的奧秘。
肖旻隻是笑而不語。
奧秘固然有二,但都不便細說。
第一嘛,自然是因為他已經準備跑路了,聖心什麼的,於他已如身外之物,自然也不在乎李獻話裡話外的威脅。
至於第二,他剛覺得有些生氣時,隻要想到麵前之人沒幾日活頭了,突然也就沒那麼氣了——他保持平和的秘訣,就是如此樸實無華。
韓國公已為將死之人,這一點,是常節使透露給他的。
肖旻遂向敖副將交待道:“接下來這幾日小心行事,留意彆被韓國公抓住錯處即可……至於之後之事,自然會迎刃而解的。”
敖副將心中不解,雖表麵應下,但不免還是覺得自家將軍的樂觀十分詭異。
肖旻在心中喟歎——沒辦法,有個好主公托底,實在很難不樂觀啊。
樂觀的肖旻抬腿往前走去:“走吧,隨我去看看染病的將士們。”
敖副將應下,跟隨而去。
另一邊,有一名負責搜集消息的士兵快步走進了李獻帳內,向李獻彙報近日得來的各路消息。
其中先後有兩則消息,引起了李獻的注意。
一則為沔州安置患疫百姓處,似已得出了醫治瘟疫之法——
李獻聞之眼神暗下,自牙縫裡擠出一聲笑:“看來淮南道節度使,此番又要美名遠揚了。”
那些百姓是死是活,他原本並沒有那麼在意,但這些在姨母眼中意味著他之過失的螻蟻活了下來,且讓他人借此博出了好名聲……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由此亦可知,阿爾藍的的確確是落入那常歲寧手中了——射殺威嚇他的士兵在先,此番又入他帳內擄人……這筆賬,他李獻記下了!
而第二個讓他留意的消息,則是:“據聞宣安大長公主入京了。”
李獻下意識地皺眉,同在江南西道的宣安大長公主此時突然入京……不知有何目的?
他與這位大長公主並無交集,隱約記得隻在多年前見過一次,但對方豢養男寵的行事作風他卻如雷貫耳,至於其它的印象,反倒一時想不起太多了。
但對方如此關頭入京,李獻直覺恐怕是與嶽州瘟疫之事有關,於是交待道:“讓京師府中多加留意此事,若有異樣,速速來報。”
那士兵是他的心腹,聞言應下,立即去安排了。
他們探聽到的消息稍有滯後,宣安大長公主已在三日前抵達京師——
宣安大長公主在動身之初,便讓人傳書京師,向聖人請示了入京之事。
雖名為請示,但人已然在途中。
聖冊帝對此心知肚明,也料到李容入京的目的沒有那麼簡單,但對方多年未曾入京,此番以祭祀李氏先祖為由,她沒有拒絕的道理。
但讓聖冊帝沒想到的是,宣安大長公主入京當日,未等她這個皇帝相召,便持了大長公主令徑直入宮,且於早朝之際求見天子。
此一日正逢十五望日,大朝之際,五品以上百官皆在。
近來京師朝堂一片忙亂,人人焦頭爛額,除一些大臣外,大多官員提前並不知曉宣安大長公主入京的消息,此刻忽聽內侍通報大長公主在外求見,很是吃了一驚。
人已在殿外,聖冊帝隻能宣見。
隨著內侍一聲高唱通傳,宣安大長公主邁入了巍峨的大殿之中。
百官望去,隻見那多年未出現在京師的大長公主身著廣袖朝服,整潔的高髻之下,一張如月盤般的圓潤麵孔舒展從容,步履不緊不慢,周身自有光華氣派。
宣安大長公主於殿內駐足,抬手執禮間,卻是跪身下去,向上首行了個大禮。
她身上的威儀似鐫刻著李姓皇室與生俱來的印記,即便跪拜,也並不讓人覺得低人一等。
“宣州李容參見陛下。”大長公主頓首間,道:“李容無召入京祭祖,逾矩之處,還請聖上責罰。”
禦階之上,聖冊帝微微含笑:“你為祭祖之事歸京,可見孝心,朕豈有怪罪之理?”
說著,微抬手示意,拿並不疏遠的語氣道:“宣安,起來吧。”
聽得這聲舊時常聽到的“宣安”,大長公主微抬頭間,目光與上首帝王垂下的視線相迎。
多年未見,宣安大長公主看著上首的那位女帝,此刻最大的感觸僅有三字——她老了。
權勢似乎格外催人老。
但那雙眼睛卻又在昭告著世人,她老去的隻有皮囊,帝心卻仍未曾老去,不甘老去。
宣安大長公主仍無起身之意,而是抬手過額,執禮道:“宣安此番入京,除祭祖外,另想向陛下求得一道旨意——”
聖冊帝含笑問:“莫非是李潼到了年歲,想請朕為之指婚?若為此事,不妨等朕早朝之後,再於甘露殿細說一二。”
聽似很輕鬆寬和的反問,但有不少大臣聽得出,其中暗含著兩分提醒之意。
大長公主若是聽得懂,便該移步甘露殿等候。
“回陛下,李容非是為此事而來。”宣安大長公主道:“但也算得上是一樁家事。”
有天子心腹見狀便試著提議道:“陛下正與臣等商議要事,既是家事,大長公主殿下或可……”
他的話未說完,便被那添了兩分威嚴的女聲打斷:“然,皇室無家事。”
宣安大長公主目不斜視:“此事同樣關乎朝綱根本,還勞諸位大人一同細聽分辨——”
隨著此音墜地,殿內有低低的議論聲響起。
聖冊帝看著跪在那裡不起的大長公主,微微點頭,示意她說來。
宣安大長公主依舊維持著執禮的動作,脊背挺直,肩膀端正,聲音清晰有力:“李容為江南西道之枉死百姓,及大局慮,請聖上下旨處死韓國公李獻,以平眾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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