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數使然,又緊跟著敬了孟列一盞。
孟列端起茶盞,向常歲安微微點頭。
同孟列對視間,常歲安心中仍有一絲費解。
起初常歲安在軍中見到孟列,很是大吃了一驚,他不解京師登泰樓的孟東家,為何會是負責押送此次錢糧之人,為何會替寧寧辦事?
常歲安大驚之下,心中冒出一個想法,忍了好幾日,到底沒忍住向孟列開口試探,他試探的言辭並不高明,就差直接向孟列問一句:【莫非您就是寧寧的親阿爹?】
自從得知妹妹很有可能理清了真正的身世之後,常歲安每日每夜都在替妹妹猜爹。
孟列自然是否認。
常歲安鬆了口氣,又旁敲側擊地問:【那您知道誰才是寧寧的親阿爹嗎?】
孟列亦是搖頭。
至此,常歲安才試著問起孟東家此行為自家妹妹辦事的緣故。
孟列答:【因常大將軍之故。】
——拿老常的名義來哄一哄老常的兒子,事後有麻煩也是老常來解釋,這很合理也很省力。
常歲安聽得半知半解,但見孟列無意多言,便也隻好打消了深究的念頭。
因而直到此刻,常歲安看向孟列時,心中依舊存有一份不解,總覺得哪裡不對。
這場肉眼可見頗費了心意的餞行宴,直至深夜方才散去。
宴散後,孟列和崔璟於帳外無人處,又單獨說了會兒話。
“崔大都督可有什麼話,亦或是書信需讓孟某帶回江都轉交給大人?”
孟列如今在外行走,習慣用得乃是蒙姓,但對於原本就知曉他身份的人來說,則沒有必要掩飾。
崔璟:“多謝,並無。”
聽得這乾脆的拒絕,孟列微轉頭看去,隻聽那青年解釋道:“十日前,我已令人送信去江都了。”
孟列沉默了一下,十日前,而不是一月前,那便說明對方起初是想過讓他捎帶回江都的,但是見他遲遲不動身,最終還是選擇了另外使人送信。
他走得的確慢了些,這位崔大都督想送信的心也的確急了些。
孟列點了頭,看著眼前無論哪方麵都足夠出色的青年,正色問:“崔大都督是否對吾主有心?”
這無疑是極直白的詢問。
孟列問罷,甚至見麵前的青年少見地怔愣了一下。
片刻,那眉目如星沉入海的青年,才開口道了一個字:“是。”
這聲音不重,但透著堅定不移。
對視片刻,孟列微微一笑,點頭讚許道:“崔大都督眼光很好。”
又讚許一句:“能得吾主另眼相待,崔大都督的運氣也很好。”
誠然,這青年有諸多旁人難以望其項背的優點,但對孟列而言,最大的優點卻莫過於這兩點。
孟列與常闊等人最大的不同,便在於他內心隻看重他的主人——相較之下,這世間秩序善惡對錯,亦或是評斷一個人優劣的世俗標準,於他而言都是一堆空物。
崔璟卻也一笑:“你我所見略同。”
此一生,他也認為自己的眼光與運氣最好。
聽聞崔璟此言,孟列笑了起來,這笑比方才更顯真切。
天女塔之事,崔璟是知情者這一點,孟列也是知曉的。且在江都時,無絕私下也與他說過崔璟當初為了替殿下在聖人麵前掩飾身份,而隻身破陣之事。
單是此一事,孟列對崔璟的印象便很不錯。
此時二人相談而笑,孟列心中更添兩分滿意與欣賞。
但他隻是詢問確定了崔璟的心意,而不曾叮囑什麼“務必好好對待殿下”之言,亦或是逼迫對方立下誓言等等,這些是無用的,也是毫無必要的。
殿下不需要任何人來為忠於她而立誓。
退一萬步說,即便這崔璟日後動了彆的心思,也是他自己的損失,而非殿下的。
假使對方的動搖使殿下不悅或心傷,亦或是來日威脅到了殿下,隻要殿下願意,囚了或殺了皆可。
從不心軟的孟列內心深處的想法過於血腥而不講情理,哪怕二人此刻看起來且稱得上相談甚歡。
但這最壞的打算並不影響孟列此刻於這辭彆之際,真心實意地對崔璟道:“風沙將起,崔大都督還請保重。”
崔璟抬手:“孟東家也多保重。”
他知道孟列這句“風沙將起”指得是什麼,京師召各路藩王和節度使入京,局勢很快將會有大變化了。
十日前,崔璟讓人傳信去江都時,尚未聽聞此訊,此刻倒果真有句話想托孟列從中轉達——
“請替我向她轉達一句。”銀月黃沙相映下,青年的眸光中似蘊含著安定人力的力量:“崔璟在此,請她安心。”
風揚起塵沙,帶著青年話中餘音,乘著夜色,往南飄灑而去。
八月的淮南道,空氣中飄蕩著豐收的氣息。
近日,江都上下皆在為秋收之事而忙碌著,便連常歲寧也不例外。
她為一道節度使,雖不必親自下田收割勞作,但等著她的是秋祭大事。
古語雲,一國大事,在祀與戎——兵者定天下,而祭祀安人心。
今歲是個值得慶賀的豐收年,這場感念上蒼賜下豐年的祭祀極大地鼓舞了江都乃至淮南道上下的人心。
忙完秋祭之後,常歲寧也未得片刻清閒,幾乎每日都在書房中與眾人議事。
相較之下,常闊就清閒得多,但他閒得隻是人,心卻半點清閒不下來——他近來在憂心一件事,或者說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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