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複在此之前聲名不顯,此番他起事突然,截止眼下,支持者並不多。
很顯然,他帶來的這些族人們,都很擅長避免被人利用。
但李複自認也不是那等粗蠻之人,而他的兵馬尚需要休整,於是他決定先傳檄河南道諸州,讓他們主動歸順,若執意頑抗者,他不介意率兵前往。
常節使在汴水上阻殺徐正業,幫汴州救過災,祈雨停,又在他們汴州刺史府上住過多日,相處甚是融洽……有這份難得的情分在,郎主放著不去求助,是傻嗎?
李複對此十分發愁,花了大力氣帶回來的人質,竟要砸手裡了不成?
李複的苦惱,在崔琅預料之中。
此時,一名少年子弟手中捏著桂花糕,很是惴惴不安:“六哥,族中是不是當真不管咱們了?”
可眼下李複聽聞崔家沒有回信的意思,於是便連這一點價值,也變得岌岌可危起來。
崔塵被服侍著用罷湯藥後,重新躺了下去,閉眼休養,但一雙眉卻依舊緊鎖,不肯放鬆。
除了所擅不同之外,他們也有一個共通點,那便是自尊心都極強,區彆隻在有的人是明晃晃的強,有的人是暗戳戳的強。
他要趁勢壯大自己的聲名,讓自己得到足夠分量的人心勢力傾斜,如此才能最大程度減少登基的阻力。
放了?這樣豈不顯得他太好說話,很好拿捏?之後如何服眾呢?
留著?然而這幫人養起來,不單費錢,還很糟心……
他病倒的原因十分感人,經軍醫診斷,乃是憂心過度,思慮過重。
崔塵咳了一陣,剛要再說話時,被崔琅打斷:“堂兄且放寬心養病,此事有我在!”
憂思過度到病倒在榻,這得是何等地心力交瘁……但又是何其地一事無成。
再有,正如段士昂所言,他的勢力越是壯大,便越容易威懾收服各方人心……
有盤坐著的族人笑起來,看向左右,拿調侃稚子的語氣道:“如此,咱們便等著六郎的師父來救。”
這些崔氏族人中,過半是年輕子弟,餘下一半則是正當有所作為的鼎盛之年,李複將他們引見給軍中謀士,試圖讓他們參與到謀事之中——
此前他奉旨為援洛陽,出動了城中一半守軍,那些守軍此一去,或戰死或被俘,就連他的心腹參軍也死在了範陽軍段士昂刀下……
淮南道與他們河南道相鄰,而常節使還是寧遠將軍時,便曾是來過他們汴州的。
李複自然便想到了士族之首的崔氏:“……京城崔家可有回信沒有?”
但十餘日下來,一眾謀士們給出的總結,卻是出人意料,用謀士們的話來說,這些崔氏族人的確各有所擅——有人擅長紙上談兵,有人擅長目空一切,有人擅長意氣用事。
胡粼歎口氣:“夫人啊,如今各處自顧不暇,京中也人心動蕩……洛陽都已落入叛軍之手,朝廷又豈能顧及得到小小汴州?”
範陽王為表對崔氏的重視和尊重,在見到崔琅等人的頭一日,便多加禮待,且有【諸位若有需要,還請不吝開口告知】之言——
他若想名正言順地入主京師,便需要各方勢力的支持,這些勢力中,不單包含手握兵權者,更少不了那些可操控人心輿論的官員與士大夫們。
待被幾名子弟追問得煩了,他才壓低聲音說道:“放心吧,祖父定有計策在……”
李複有些猶豫:“可諸位先生都在勸說本王,此時不是攻往京師的好時機……”
“王爺已得洛陽,一時不必急於京師。”段士昂道:“屬下指的是近在咫尺的河南道……”
“六哥……你莫不是在騙我們吧?”少年族人道:“我怎麼就半點沒看出來呢?”
李複心中實在沒底,他不禁想,若崔家果真不要了,這三十人他又當如何處理呢?
殺了?此舉無疑會開罪崔家……他入京在即,樹敵需謹慎。
李複皺了下眉毛,嘀咕道:“那崔據果真不在意孫子的死活?”
“六哥說的是哪個?”
崔琅豎起大拇指,往東南方向指了指,驕傲地道:“自然是我師父!”
崔琅神秘一笑,捏著棋子道:“我能掐會算!”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裡,首先是範陽軍中的廚子們,狠是體會了一把被支配的恐懼。
胡粼心中有恨,更有不甘,亦不齒段士昂作為,但如今僅剩下的一萬兵力,卻不足夠他做出反抗之舉。
崔塵幾分自恨,幾分悲涼地閉上眼睛,喃喃道:“孔明先生大業未成而臥病在榻之時……大約便是此等心境罷。”
崔琅等人默默無言。
靠坐吃酒的中年男子歎了口氣,道了句:“好侄兒,且睡吧。”
崔家族人這廂跟著崔琅插科打諢,另一邊範陽王李複,思來想去之下,還是讓人給京師崔家傳了一封信,信中試圖以軟硬兼施之法,邀崔家共成大業。
而經過反複的試探與觀察,他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這三十名崔氏子弟,全是百裡挑一的廢物。
廚子們拿到那菜單時,隻覺大開眼界,上麵好些東西他們甚至聞所未聞。
崔琅的家書,是在洛陽被破之前送去京師的,而在李複看來,他如今形勢大好,即便崔家果真不在意那三十名子弟死活,他此時卻也自有兩分可以打動崔氏的資本。
洛陽作為陪都,獨歸於河南府都畿道。而時下的河南道是指洛陽以東之地,自鄭州和汴州為起始處,南至潁州接淮南道,東至登州對望東羅,囊括了齊魯大地,共二十七州,是大盛當之無愧的國之糧倉所在。
早在很久之前,崔琅便悟得了一個道理,若想不被人利用,實則很簡單:隻要做一個毫無用處的人,那麼便無人能夠利用得了你。
先前,他們讓那崔六郎送了封家書去京城,借此提醒崔家及時表態。
胡粼聞言,臉上沒有意外,而是猶豫不定的神情。
顯然,他並不傻,他也是想過的,隻是……
他的夫人見狀,忙問道:“不知郎主有何疑慮?”(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