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家門前響亮而悲愴得鞭炮聲,在安靜的夜空下傳出去老遠、老遠…
一道道溫暖的燈光,就像是倒下的多米諾骨牌一樣,在口口相傳當中從老劉家附近向著整個路亭擴散。
安睡的路亭重新醒來,無數路亭原住戶自發的穿好衣裳的,打起火把沿著長街慢慢得湧向老劉家…
眾所周知,路亭得原住戶們其實都知道,那位天下的楊二郎二爺,就是悅來客棧那個和氣的年青掌櫃的。
隻是在此之前,他們一直在都配合楊戈演一場名叫‘我們都知道你是誰,但我們都裝做不知道你是誰’的大戲,小心翼翼得守護著楊戈在路亭的那份平淡和安樂。
為此,他們不但選擇性的無視了悅來客棧的種種特異,還給那些特異找出了種種“很合理”的理由,忽悠哪些少見多怪得外鄉人…
但這出大戲演到現在,似乎終於到了該落幕的時候了。
活人的事,他們能演。
死人的事,也能演嗎?
若真讓悅來客棧老掌櫃的就這麼冷冷清清的走,恐怕路亭就再也留不住二爺了…
街頭巷尾,路亭縣的原住戶彙聚成人山人海,相互間唏噓著老掌櫃的也算有福,撐過了這個春節。
暗地裡,還有無數人在拍桌子、摔杯子,用最蠻橫、最不留餘地的話語,勒令手下人必須要趕在天之內將悅來客棧老掌櫃離世的消息送到的手上。
幾乎所有深入了解過楊二郎的人,都知曉老掌櫃對於楊二郎來說意味著什麼。
某種意義上,楊二郎對路亭縣的庇護,都是從老掌櫃的身上延伸出來的…
而今老掌櫃的離世了,收住冷月寶刀鋒芒的最後一柄刀鞘…沒了!
不同的是…
有些人勒令手下必須儘快將消息送回去,是擔憂自家主心骨不能趕在老掌櫃的上山之前趕到路亭,壞了與二爺的交情。
有些人勒令手下必須儘快將消息送回去,是擔憂自家主心骨不明就裡的在這個時間點搞事情,一頭撞到了冷月寶刀上。
還有些人勒令手下必須儘快將消息送回去,是知曉主心骨的某些布局,在拚了命的補救…
甚至還有些人,已經一聲不吭的偷偷卷起鋪蓋卷,連夜跑路了:救不了、沒救了、等死吧!
無數快馬雪夜狂奔出路亭,上至廟堂之高、下到江湖之遠,儘皆聞風而動!
連諸如山賊馬匪等等身處廟堂、江湖邊緣地帶的特殊群體,收到消息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關門歇業…
楊戈久不出路亭,外界已有許久沒有關於他的傳說,許多他的名號以這種方式再次出現在天下大大小小的勢力首領案頭,才令他們陡然醒悟…
路亭那位,已經不在是什麼天下第一。
他是一座山。
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無論你聽未聽說過他,無論你認不認可他…
&nb天才一住言情小說23p;他都在那裡!
翌日清晨,下起了細鹽似的小雪。
老劉家的院子裡卻人滿為患。
老掌櫃生前的親朋好友和街坊鄰居們,自發的扛著自家的桌椅板凳、鍋碗瓢盆前來,在院子裡搭起露天灶台,在院子外的街道上擺上流水席。
似乎每一個走進這條街的人,都能在這場喪事裡找到自己的位置,有人去迎客、有人去接禮,有人去掌勺、有人去劈柴,有人去洗菜、有人去洗碗…劉莽更是被一群陰陽先生使喚得滿地亂竄,壓根就沒時間悲傷。
獨獨披麻戴孝的跪在老掌櫃靈前燒紙的楊戈,怎麼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他此時此刻的心情,很怪異…
要說悲傷吧,好像也沒那麼悲傷。
自打老頭病倒後,就是他在各方求醫問藥給老頭醫治,也是他一直守在病榻前伺候老頭、給他調理身子,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老頭的情況,所以老頭雖然走得依舊突然了些,但他早就做足了心理準備,他能接受得了。
要說遺憾吧,好像也沒什麼遺憾。
老頭最後盤桓病榻的這一個半月,辛苦是辛苦了些,但也沒遭什麼大罪,而且最後時刻是在他們所有人的陪伴下笑著走的,臨了還吃了一口他最喜歡的火爆腰花,這怎麼著也算得上是喜喪了吧?
他都想得通,但他就是打不起精神來,什麼都不想管、什麼都不想做。
哪種說不出是抑鬱還是迷茫的情緒,就好像他這幅皮囊下的血肉都突然消失了,外界的風都能順著他天靈蓋吹進他的身體裡,拉扯著他的三魂七魄在他的身體裡蕩來蕩去、蕩來蕩去…
適時,有客人裹挾著一身寒風走進靈堂內,給老掌櫃下禮。
楊戈將手裡的紙錢扔進火盆裡,機械的俯身磕頭還禮。
有人扶住了他,低聲勸說道:“二爺,節哀順變啊!”
“是啊二爺,人老了都這一天的,聽說老掌櫃的是在團圓的時候無聲無息的走的,這已經是喜喪了…”
楊戈茫然的抬頭掃視,才發現麵前站著的是蕭寶器、流氓、跳蚤和狗屎哥四個。
他勉強擠出笑容,朝著外邊的流水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曉得、我沒事,來都來了,吃口便飯在走,啊…”
哥四個看著楊戈這幅無精打采的模樣,還想說點什麼,可又不知道該什麼,隻能點頭道:“您就彆招呼我們哥幾個了,我們曉得坐,左右沒事兒,我們哥幾個就留這兒看看能不能給劉家大哥打打下手,您要有啥事,儘管招呼我們幾個…”
楊戈強笑著拱手:“多謝了。”
哥四個麵麵相覷,不約而同的無聲歎息了一聲,轉身出去。
楊戈目送四人出去,目光瞥見院頭白茫茫的積雪,忽然又想到了當年他穿著漁夫老頭的破衣爛衫走進路亭縣的那日。
那日,也下著這樣的小雪。
漁夫老頭是個鰥夫,無兒無女、以打漁為生,家中的兩畝薄田養活他自個兒都夠嗆,多他一張嘴,就等於是沒了活路。
他為了不連累漁夫老頭,假意進城投親,獨自一人沿著陌生的河堤走啊走,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進路亭縣的了,也不記得自己在路亭縣裡走了多久,甚至都不記得自己當時都想些了什麼…
他隻記得,老掌櫃笑嗬嗬站在客棧門前得台階上衝他招手,給了他一碗熱飯,問他要去哪裡。
自那天起,他看這個世界就再不似看汪洋大海。
他也再不是汪洋大海裡那葉扁舟。
啊,時間過得好快啊。
轉眼間,竟然都已經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