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消息當然還會毫無疑問地發酵、變形,在二手、三手、不知道多少手的消息傳遞後,變成更加離譜的東西。
連幾個講師也加入了他們,歡呼著要去外麵的酒館包場,他們甚至都沒算有幾個人要去,又要什麼酒館能容下那麼多人。
李斯頓和盧修斯作為參與人士,一開始就被拉到不知哪裡去了,現在可能正在歡慶隊伍的某個部位吹牛。
此時的克拉夫特已經顧不上這些了。他好不容易才擺脫了人群,逃回了教授的房間。歡慶的隊伍裡隻有他一個格格不入,擔憂著隻有自己知道的東西。
術後感染是彌漫在頭頂最大的一片陰雲,隨時可能會發生,應對手段隻有硬抗。
他希望不要有沒發現的的壞死腸段,以那個糟糕的視野不是不可能發生。
希望黑液不要對莉絲這樣的小孩有什麼不良影響。
還希望術後不要複發腸套疊,再來一次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他有太多的希望和擔心了,無力感再次找上了他。克拉夫特有太多想做到又在當下無法實現的想法,但凡這次的情況再複雜那麼一點,事情就會墜入徹底無法挽回的一麵,哪怕他冒險去動用黑液都沒有意義。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所有努力都會回歸到這個根本的問題上——他所知的手段在這個時代沒法發揮,隻能看著自己知道怎麼治的病繼續肆虐,轉身繼續去寫書留給能發揮它們作用的時代。
他不甘心止步於此,就算成了教授,就算傳書後世,他也得在自己有限的生命裡,坐視無數人死去。
這是一種折磨。
克拉夫特把那張莉絲的大病曆拍在桌上。完成了這次手術非但沒讓他感到滿足,反而讓他意識到了這些之前沒怎麼在意的東西。
區區一個腸套疊,是嬰幼兒期發病率最高的急腹症之一,就能讓人束手無策。
偌大一個文登港,有多少的兒童,目前的衛生條件下腸套疊發病率有多高,致死的又有多少?
他發生了動搖,開始覺得自己在筆記上寫下的“若無必要,絕不接觸”有些可笑。黑液是很詭異,是令人不能理解,但難道如此多的人被疾病奪走生命就不可怕嗎?
他想起了那根無法帶走的黑色石柱,想起了明知“發熱病”的存在堅持居住在那片土地上的村民。
異態現象是他無法理解的危險東西,疾病和物質的匱乏也給這裡的人們帶來了未知的恐怖與死亡。
這些東西對他們而言,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彆,甚至石柱幾十年來影響的人未必有其他常見病的零頭。
克拉夫特意識到了一件比不可描述之物更加恐怖的事情——自己才是那個有問題的人,因為可能存在的有限危險去排斥這麼一種具備無限價值的東西。
盧修斯的態度才是適合這個時代的,向著無限的未知中,不計代價地求取可推動技術發展的一切機會。
為此可以去挑戰禁止解剖屍體的教會禁令和社會傳統,也可以拿自己做實驗。反正再壞也不會有以後無能為力壞。
隻要證實黑液可以被更多地使用,這次手術就具備了可重複性,他能在整個文登港推廣這種手術,哪怕無法做到今天這種程度,也是質的改變。
思路一旦放開,更多的想法就接二連三地冒出來。
至今為止,除了本能直覺傳來的危險感,異態現象給他帶來都是些好處。被擴寬的意識、手術的成功,讓他有機會在這裡施展超越時代的知識。
那是不是說,它們確實是在一定情況下是可以利用的?
這是一條無法拒絕的捷徑,隻要拋開那些不知原因的恐懼,再加上些小心謹慎,就能直達目標。
石柱帶來巨蛇之夢打破了他意識的限製,得以儘情使用獲取過的一切信息;而黑液打破了他眼界的限製,從此另一個角度來看待異態現象。
克拉夫特感覺有什麼本來就脆弱的東西在深處粉碎,他推開一扇全新的窗子,重新審視被貼上危險標簽的東西。它們所代表的意義被重構,天平開始向另一邊加碼。
情緒的起伏消耗了他所剩無幾的精力,積累了一早上的疲憊襲來,沸騰的精神逐漸冷卻。
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他心滿意足地抓住了那個裝過稀釋液的銅瓶,趴在桌上睡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