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務實輕笑一聲,道:“無他,根據各地賢士良紳出資比例,將說服當地運河沿線城鎮商鋪民居拆遷安置的活交給他們來辦。”
朱翊鈞大為詫異,發愣道:“不可能吧,你讓他們出了錢不說,還要去做這種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的事,他們能答應?”
“當然能答應,太願意答應了。”高務實歎息著搖了搖頭,道:“皇上,您還是不知道他們這些人的厲害。臣這麼說吧,隻要把‘拆遷安置’的活兒交給他們,而朝廷提前聲明不會過問,那麼他們就一定答應——因為這裡頭他們大大的有賺!”
“啊?”朱翊鈞到底沒去過民間,高務實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他還是沒反應過來,問道:“這是為何?朕是說,這‘拆遷安置’一個不好就要得罪人,能有什麼賺頭?”
“假若臣是當地沿河一民,家有沿河商鋪一間,寬兩丈,進深三丈,樓高兩層。現如今朝廷要拆遷拓河,而安置之權由當地巨富……就說是皇上您吧,由您來掌握。
那麼,臣拆遷之後是原地退後至拓寬後的河道邊上,按照原先的寬窄、進深、樓高重新修建一處商鋪,亦或者由兩丈寬的店麵縮減到一丈、三丈進深縮減到兩丈、兩層樓降低為一層平房……這不是都要看您的臉色?
反之,倘若臣與您有舊,亦或臣進獻一些禮物,讓您同意臣這店鋪寬由兩丈擴寬到三丈,進深由三丈拓深至五丈,樓高由兩層增高至三層……那臣是不是就因禍得福了?”
高務實說到此處把手一攤,問道:“您看,您作為當地‘賢士良紳’,一旦得到了這安置之權,是不是一本萬利?既然如此,您先期投入大一些,捐些稅款給朝廷,是不是既得了名,又得了利?”
朱翊鈞倒抽一口涼氣,帶著些許驚恐地看著高務實,道:“日新,你……你這手段委實驚人。簡直是,是從上到下全被你算計了啊!”
高務實搖頭道:“皇上,施政一事,隻問成效,莫問手段。”
朱翊鈞點了點頭,但又馬上搖了搖頭,問道:“可是這樣一來,終究一定會有人吃虧,既然這些‘賢士良紳’吃不了虧,那沿途百姓豈非必定吃虧?譬如你說的這種情況,‘你’這個商鋪主人為了買通‘我’這位當地‘賢良’,就免不得要多花許多銀子,那你豈不是反而成了拓河工程中的倒黴蛋?”
高務實欣慰地道:“皇上能看到這一點,臣萬分欣喜。不過皇上,若臣真能拿出這些銀子來買通您這位‘當地賢良’,其實也說明兩件事。”
“哪兩件事?”朱翊鈞問道。
“其一,臣拿得出這筆銀子;其二,臣預計將來能賺回這筆進獻。”高務實笑道:“您想,若是臣拿不出這筆銀子,這買賣豈非根本不會發生?若臣預計投入太多,這筆錢將來都賺不回來,那臣也就不會願意去進獻。”
“哦……倒也是這個道理。”朱翊鈞點了點頭,但仍然覺得有些不對,認真想了想,忽的恍然大悟,瞪大眼睛問道:“可若是我這賢良打擊異己,將你這不予我進獻的‘刁民’莫名其妙剔除出去,根本不允許你沿河再建商鋪,那豈不是壞了?又或者,將你可建之鋪大小減半,豈非也是禍患?”
“皇上所慮極是,因此這裡頭還需要打個補丁。”高務實微笑著道:“沿途改建者,新房新鋪不得小於原樣。”
朱翊鈞這下終於放心下來了,想了好半天也沒什麼能再補充或者挑剔的,最後隻想到一件事:“這拆遷重建必然需要銀子,似這般沿途數千裡,即便隻算城鎮,加起來也很多了,一百六十萬兩真能辦成?”
高務實詫異道:“拓河才是朝廷拿這一百六十萬兩去花的銀子,拆遷重建的銀子我們戶部可不管。”
朱翊鈞大吃一驚,道:“那沿途拆遷重建都是當地百姓自己花錢?這……這,你就不怕激出民變?你想啊,你又不準他們的店鋪房屋比原先的小,又要他們自己花錢,那萬一他們根本拿不出這筆重建的錢來,豈不是要被你逼死了?”
高務實大搖其頭,道:“皇上,您是不是忘了明聯儲?”
朱翊鈞果然一愣,遲疑道:“這和明聯儲有什麼乾係?”
高務實歎了口氣,簡單解釋道:“若是商鋪,明聯儲可以給他們提供低息貸款,讓他們有錢重建,等他們新鋪開始盈利,也就有錢慢慢還了;若是民居,明聯儲甚至可以給他們提供無息貸款,讓他們先把房子建起來,今後慢慢還就是,反正又不計利息。”
“原來如此……這倒是個法子。”朱翊鈞想了想,又道:“不對不對,你要說商鋪這樣操作也還罷了,畢竟運河拓寬之後,貿易更加發達,他們遲早能把這筆錢賺回來。
可是民居不同啊。他們原本住得好好的,現在必須拆了重建,可他們隻是住在那兒,又不能以此謀利,這不相當於白虧了宅子重建的錢麼?”
高務實道:“皇上,據臣了解,運河沿線的房屋幾乎都有商業屬性……呃,臣是說,都是可以用來賺錢的。作為商鋪自然是第一選擇,但也有人將自己的房屋作為旅館客舍租與他人,譬如南來北往的商賈、旅客。
實際上,運河城鎮沿岸極少有單純自住的宅邸,倘若真有,大抵都是當地富戶,就喜歡運河邊上的繁華風景,所以才置業於此。對於這些人而言,他們也不缺這三瓜兩棗。”
朱翊鈞這下明白高務實的意思了:運河的城鎮沿線房屋主人,要麼是在當地做生意的,要麼是參與運河貿易的,某種程度上來說都是商人。極少數不做生意的,那都是本來就有錢的主兒,也不差這點拆遷後重新建房的銀子,所以……整體來說高務實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割他們這一刀。
而這一刀,通過“當地賢良”和明聯儲貸款兩輪篩選,實際上就自然調整了輕重。對於可以依靠運河賺錢的人而言,這一刀割得略重;對於自家有錢且不靠運河賺錢的人而言,這一刀雖然割了,但割得略輕。
朱翊鈞總覺得高務實這樣安排是故意的,但想了一會兒也沒想明白,甚至有點腦仁兒疼。他有點生煩,乾脆直接問高務實為何要如此。
高務實這次回答很直接:“調節貧富。真正的窮人,是不可能在商業繁華的城鎮運河沿岸擁有地產宅邸的,而朝廷要做的就是讓賺得多的便多花錢;賺得少的便少花錢。
而朝廷拿到這筆錢,治了水患、修了水利,受益的則不止沿河這一小股人,而是眾多府縣的所有百姓。皇上,這就是臣當初所言,‘稅者,取之於民而用之於民’。”
朱翊鈞這下再不多言,點頭道:“既然你已經考慮萬全,那就去辦吧。至於當前這些奏疏,你隻當沒看見就是。想來聖旨一發,也就不會再有送進司禮監的這些東西了。”
“皇上英明,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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