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師爺的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心知這一回踢到了鐵板。
“抱歉,抱歉,是我嘴上無德,還請先生見諒,鄙人正是季長空。”
“我好歹也是衙門裡的師爺,他縱然仗著有幾分道行也不至於殺我吧?況且,殺官被龍氣所厭,可是會折損神通,運道的。”
季長空心裡各種念頭翻轉,正想著怎麼補救這事兒……
驀地,又聽林動語氣玩味道:“殺官是折氣運,可問題是——”
聲線拉長。
“你是官嗎?”
下一刻,簡約的火焰長刀劃過,人頭衝天飛起。
斷頸間血尚沒流出,就被火焰給封了傷口。
澎咚!
乾脆利落一聲響,人頭摔落。
王仙兒渾身打了個激靈,下意識道:“先生。”
他話一出口,那人頭正好滾落在地上,季長空那綠豆大的王八眼,正好與王仙兒對上。
嚇得王仙兒本就煞白的小臉,更加憔悴。
“先生,你竟然殺了他?”
王仙兒忍不住問道。
“不然呢?”
屍山血海打過滾的,殺妖魔無數,殺幾個汙吏算什麼?
這種事情,對林動而言,不比拍死一隻蚊子來的輕鬆。
“走吧,去見見府尹。”
正所謂有後娘,就必定有後爹。
師爺都外號死要錢,那位府尹大人是個什麼貨色,還用得著想?
砰。
人頭在桌上滾來滾去,季長空的眸子都還沒閉上,被林動推著玩耍。
府尹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望向大馬金刀坐下的狠人,不禁問道:“這位爺,您這是有什麼吩咐,小的必定遵奉。”
腿肚子隱隱發軟打顫,府尹一拱手抱拳問道。
府尹姓李,相貌儒雅,舉止得體,身後龍氣法相是一隻嘰嘰喳喳的雲雀,正四品無疑。
林動這邊一落座,李府尹就起身抱拳相迎。
至於案牘上師爺的那顆死人頭,他全當沒看見。
“我是五龍書院的治經博士林動,來此是為了與那陳行者一案。”
林動直白言道。
“先生遠道而來,陰山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李陰山吞咽了一口唾沫言道,頗顯客氣。
人就是這樣的賤皮子,你不給他上點強度,他就無視你。
你一給他點顏色厲害,他能自個兒把自個兒腿打折了,跪下來迎奉你。
說白了,骨子裡欺軟怕硬。
林動端起茶碗來:“李大人,你就說這事兒能不能辦?”
“能,當然能。”
李陰山話快如鞭炮,林動這邊一落聲,他立即就應了下來。
不過,似覺得自己說得太快,又自個兒給自個兒找補道:“先生既然來了,那必定是證據確鑿,陳可常大師(可常,是陳行者法號)是有功德在身,必定是受人誣陷,唔,陳大師應該立即無罪釋放。”
林動一愣,反應過來。
這馬屁拍得?
林動臉抽了抽:“不是要你放人,而是要求公道!若隻是讓你放人這般簡單,我何必專門跑上一趟。你去把原告,被告找來,再審一次。”
黃龍士給的任務很清晰,自始至終都是斷案,而不是救人。
若隻是為了救人,他隨便施展個法訣,讓陰差,夜叉,羅刹走上一趟就完事兒,自己何必跑這一趟?
“公道?”
李陰山眨了眨眼,立刻改口:“好說,好說,我現在就派人,”
……
當晚,荷娘都快睡下,迷迷糊糊,如虎狼的差役破門而入,連拖帶拽給帶入了公堂。
“民婦冤枉啊,青天大老爺。”
荷娘一見著穿官袍的,當即就上前跪道。
她好歹也是郡王府裡出來,見識過大官,一眼認出府尹的身份。
“冤?”
李陰山冷笑,他這會兒正被一尊殺氣騰騰的凶神給盯著,他才冤呢?小命都不知道還能不能留住。
“一切事端到底如何?你從實招來。”
啪嗒。
驚堂木一拍,李陰山威嚴重重道。
又片刻。
形如枯槁的和尚,陳行者也被帶了上前,腹部被鐵鏈洞穿,斑駁的血跡,落滿破爛衣裳,額頭滾燙如炭火,若非是曾經有過一副練武的體魄,怕不是早就一命嗚呼。
“咦?不對。”
林動目光打去,那和尚受如此重傷,眸子裡竟依然有一絲清明神色。
公堂一頭,荷娘哭哭啼啼把自己如何被和尚逼迫啪啪啪一事娓娓道來,一邊說一邊哭,哭得也是暴雨梨花,我見猶憐。
“行了。”
啪,驚堂木又是一拍,李陰山把荷娘的話打斷道,哭聲戛然而止。
“自古奸出婦人口,怎可聽信你一麵之詞。陳可常,我且問你,這婦人言你強迫於她,可是如實?”
李陰山問道。
“大人?”
荷娘目露驚駭,心道不妙。
站在府尹左邊的王仙兒連連對陳可常使眼色,隻待一句話,說出不是兩個字來,李陰山就能當堂放人,救和尚出水火。
林動此刻卻是一語不發,眉頭緊皺。
“真是個奇怪。”
林動心底無比好奇。
這和尚……
和尚背後竟看不到一絲佛光來,既無佛光,亦無半點道行氣息,若這也就罷了,說明他是普通人。
可問題在於,凡人生老病死五蟲纏身,身後多少會帶一些光來。
林動把光暗曼陀羅封在左眼,眼睛天然具備一定神通,能夠參透人世間種種運行之氣機,凡人,普通人一般是灰中帶絲絲縷縷的白色。
有文采的,秀才,舉人,一般白中帶著一絲青色等等。
當大官的鴻運當頭,要麼是紫色,要麼是如火朱紅。
皇親貴胄則是淡金一流……
可這個和尚,陳行者背後無一絲光來,要麼收斂極深,要麼有可能這家夥比林動第二元神還要來的高明。
但是……這如何可能?
“陳郎,陳郎。”
荷娘連呼了兩聲,眸子裡淚光瑩瑩。
“混賬!再敢暗暗勾引,本官就當堂重打你八十大板。”
李陰山一拍驚堂木叫道。
荷娘再不敢叫屈,渾身上下顫抖不已,這一回是真的怕了,可一想到剛才的言辭,若是此刻承認與人串通給和尚潑臟?
那,那豈不是要治罪?
荷娘一張小臉當即煞白,渾身似篩糠般顫抖不已。
“阿彌陀佛。”
陳可常一聲長歎,幽幽念叨了一聲佛號,跪地叩首,口中言稱:“的確是貧僧所為,敗壞了佛門戒律,女施主清譽,懇請府尊治我之罪。”
陳可常認罪,讓王仙兒一雙拳頭攥緊。
“我不信,我不信!可常,你怎麼能認罪啊……根本就不是你啊……你為什麼要認罪?”
“這……”
李陰山兩條眉頭耷拉在一起,他倒是想放人,可彆個自己都承認了,他還能如何?
書院的人既然要求一個程序正義,那麼,李陰山也願意配合演出。
可主角不配合,那怎麼搞?
總不能眾目睽睽之下,亂說一通。
李陰山不由得發愁起來,驚堂木拿起,懸在空中。
“且慢。”
在這個關鍵時刻,林動總算是出聲發言。
“看著我的眼!”
略微沙啞的聲音中,透著一股彆樣的魔力。
陳可常向林動望去,倒是神色如常。
而那女子荷娘一仰頭,望見林動那隻特殊的左眼時,眸子裡竟也出現了一朵蓮花的影子。
“聽好了,你六根不淨,封你虛妄之言,世事如何,賤人還不從實招來。”
林動一聲喝道,如當頭棒喝敲打在人的頭頂。
荷娘渾身一顫,心底莫名多了一陣祥和之意。
“陳可常到底是不是逼迫你之人,世事如何,且從實招來。”
林動張口代審此案。
“我……”
荷娘本想說確實是陳可常騙奸,可話題到了嘴巴邊上,驀地就發生了改變,“妾實被郡王府中的乾事兒錢三爺騙了身子。有孕之時,錢三爺怕事露,吩咐妾——‘如若事露,千萬不可說我!隻說與可常和尚有好,因郡王喜歡可常,必然饒你’切記,切記。”
李陰山聞言大怒罵道:“你這賤人,怎地依他說,害這個和尚!”
“稟大老爺,錢三爺怕被郡王責罰,是故讓小女推到和尚頭上,說他善良好欺!說那郡王是假崇佛道,說願意供養我一家,甚至能夠娶我,小女一時間被豬油蒙了心肝……對了,錢三爺,還與小女有朱紅牌子為信,可以證明小女此事絕無虛假……”
巴拉巴拉一通,荷娘把如何坑害的和尚,一五一實地表了出來。
待一番話說儘,荷娘這才恍若大悟,口中高呼;“妖法,這是妖法。”
讓人忍俊不禁的一點是……
荷娘口中一邊說這是妖法,一邊又大喊道:“我說的都是真的,天啊!我說的都是真的。”
實在是好笑。
“潑賤人!屈了這和尚。來人抓入牢獄審問拷打,供認明白後,先待其生產,生產之後,發往娼府,罰其家一百貫,不,一千貫大錢。”
“不要啊,大人,不要啊。”
荷娘呼天搶地。
兩個差役上前摁住她的肩膀叫要拖走,正值此時。
“啊啊!”
荷娘氣倒,大叫了兩聲,不過是堪堪隆起的腹部,竟好似破了羊水。
雙腿之間,一片猩紅。
“救人,救人,我佛慈悲,大人還請看在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份上,容小僧與這位女施主接生。”
陳可常當堂言道。
這一場鬨戲以來,他現下說的話反倒是最多。
“這……”
李陰山眉頭緊擰。
“哪兒有當堂生崽的?汙穢了衙門重地。”
他心中不爽,可目光卻是望向一旁坐著安穩如泰山的林動。
“救吧。”
林動點了點頭道,目光中閃過一絲憐憫。
他憐憫的可不是那個壞女人,而是渾身上下血洞洞的和尚,正所謂自古好人難當,概莫如是!
這個可常和尚為了不禍及胎兒,不就差一點搭上自家的性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