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十七嗎?”
“十八。”
“原來要大我兩歲……”金籬嘀咕了這一句,目光落在沈容的衣衫上,還未來得及換洗,她有些不忍他一直穿著臟衣,但她女兒家的,也不便幫忙這事,就和他說了句“你且等等我”,然後便端著粥碗跑了出去。
沈容望著她的背影扭起眉頭,見她粗布衫上都是褶皺,心想著到底是個村姑,細節上從不注重。
待片刻過後,金籬抓進來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子,他不情不願地捧著靛色的素衣,被金籬拉到沈容的麵前說道:“他是我弟弟阿瑁,你們都是男子,方便讓他為你換衣裳,脫下來的這套交給我,我想辦法幫你洗乾淨。”
沈容含笑點頭,向金籬道謝。
阿瑁可就沒那麼高興了,他嘟囔著“吃咱家的住咱家的,我最好的衣裳還要給他穿”。
金籬“嘶”一聲阿瑁,他也不敢再說了,乖乖地湊到沈容身邊,開始幫他寬衣解帶。而金籬也知曉自己不便留在這裡,便趕緊出去了柴房。
爹娘在這時收拾好了馬車要去城裡賣貨,叮囑金籬照顧好爺爺,又問道:“阿瑁那小子呢?又跑去哪裡了?”
金籬趕忙胡謅道:“我要他上山去采野菜,今晚燉山野菜吃。”
“阿籬,近來要小心出沒,官兵總在村子和山腳處周旋,也不知是在找什麼人,你和阿瑁都不要亂跑,咱們惹不起那些人物的。”
金籬連聲應下,待送走了爹娘,她悄悄地回到柴房敲門,裡頭傳來阿瑁的一聲“好了”,金籬這才推門而入。
隻見沈容已經換上了阿瑁的衣裳,他比阿瑁年長四歲,袖子穿在他身上有些短,但他膚色如滿月般皎白,這樣粗製濫造的衣料都沒能遮掩得了他那股出塵的氣韻,金籬忍不住在心底讚歎道,他的母親必定是個美人。
“給你。”阿瑁把那一身染了血的錦衣遞給金籬,蹙眉道:“這衣料又軟又滑的,咱們這輩子怕都沒機會穿這樣的衫子。”
言下之意,在暗示金籬守住本分,認清境遇。
金籬也不多說,抱著錦衣走出了柴房,阿瑁也跟了出來,他關緊柴房大門,追著金籬不停地說道:“他能被官府通緝,說明他不是姓沈就是家族犯奸,阿姐,你可莫要忘記咱們也是逃難來到這村子的,好不容易過了幾年消停日子,千萬彆惹禍上身。”
金籬默了默,“這些天不也好好的?”
“阿姐真是糊塗了,我看你定是被他那俊俏模樣迷了個鬼迷心竅!”阿瑁心覺金籬無藥可救,氣呼呼地抗提起柴刀上山去了。
金籬衝著阿瑁的背影喊了聲:“他是個瞎子,我才不會迷上個瞎子呢!”
阿瑁懶得理她,連頭也不回。
柴房裡的沈容聽到了他們姐弟二人在外頭的爭執,他感到金籬像是發現了他在偷偷張望門外,便立刻側回了身子。
他的背脊貼在木門上,腿腳還有些不受力,一瘸一拐地重回到乾草垛旁,他慢吞吞地坐下來,左手指腹摩挲著戴在右手食指上的黃玉扳指,蹙眉想著:必須要打探到朱禮的下落才行,他尚且不知我在此處,若是背道而馳可就麻煩了。
剛剛想到這,門開了,金籬走了進來。
沈容餘光已經瞥見她身影,但他必須故作茫然、溫吞地抬起頭,喚了聲:“是籬籬嗎?”
也不知為何,每當他喊“籬籬”二字時,她心裡都會覺得喜悅,有一種被捧在掌心裡矜貴著的感覺,她笑盈盈地走到他跟前,拿出自己手裡的草繩在他身上比畫了一陣子,說道:“等明天我跟著爹娘去城裡時,就給你去做一套好看的錦衣穿。”
沈容輕笑道:“不要破費了,你幫我洗乾淨原本那一身就好。”
金籬歎道:“村子裡的水源吃緊,要等好久才能輪到我家洗衣,再說,我也怕這身血淋淋地拿出去惹出是非……”
“這倒也是。”沈容道:“那我便一直穿著阿瑁的衣裳,隻要阿瑁彆怪我。”
“他敢!”
沈容抿唇一笑,神色是極其包容的。
金籬從沒遇見過他這樣好脾性的人,他連說話的聲音都好聽,時常會令金籬有相形見絀之感。
當沈容察覺到金籬開始小心翼翼地挽起鬢發的時候,他料想自己的懇求定不會落空,便試探道:“籬籬,明日進城之前,你可會路過村口的山腳下?”
“那是自然,無論是出村還是入村,必經之路都是山腳下頭,城門那裡也封鎖得緊,決不允許第二條通道出現的。”
沈容故作不安地歎道:“我很擔心官府的人會守在山腳下,更怕他們會難為你。”
金籬安慰他道:“你放心,我的臉上又沒貼著窩藏要犯的字樣,他們如何就要抓著我不放?即便真的盤問我,我也不可能蠢到把你的事情謅出去,就算不考慮你的生死,我也得顧及我全家的安危呢。”
沈容笑笑,像是滿意金籬的這答複。
金籬在這時問:“他們為何要抓你?你犯了什麼罪過?”
“眼下是亂世,何曾真的犯過什麼罪過,隻要是上頭的人起了心思,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眼裡閃現的那一抹殺意令金籬全身一凜,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他不瞎,他是可以看得見的。
可沈容還不能放過金籬這根救命稻草,他深知不能被金籬察覺自己的本性,便假裝不安地抬起頭,尋找起金籬來,“籬籬,你為何突然不說話了?你還在我身邊嗎?”
金籬立刻應聲道,“在的,我在呢。”
沈容伸出手掌去摸索,金籬趕忙抬起手去觸碰他的掌心。
十指相觸的瞬間,他猛地反手握住她。
他手掌那樣寬,力道又是那樣大,金籬覺得自己的手被他握得發痛,不由得蹙了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