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法蘭克王室家族的內情絕不是一個小貴族能了解,也就更不可能為一個村姑知曉。
留裡克姑且相信這少女的真實身份,不過在這個問題上,信任與否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問題在於,這個外來的女人在羅斯究竟是怎樣的位置。
“好吧,我相信你叫做吉斯拉。相信你是那個洛泰爾的女兒。你……坐在這裡,應該知道我的目的。”留裡克的話語依舊有著進攻性。
烏鶇依舊靜靜坐著:“我已經和法蘭克切割。你攻擊洛泰爾,我……不反對,也不支持。難道我這樣的女人也有說話的份兒”
“小姑娘嘴硬。你,難道恨你的父親”
“不。我不恨他。隻是……”
她明顯在掩飾一些難以啟齒的東西,留裡克這便探著頭,瞪著她的眼逼問:“告訴我。洛泰爾,在你眼裡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他。”那勾下的腦袋猛然抬起,烏鶇的臉上有著極為複雜的情緒,她的嘴唇在微微顫抖:“他不愛我。那麼,我也不再愛他。至少在羅斯,有人愛我。”
此刻,一個清秀的聲音突然插入這尷尬的對話。維莉卡拉著父親的胳膊撒嬌磨蹭:“我最喜歡烏鶇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哦僅僅是這樣嗎”
維莉卡的歡笑終結了緊張氣氛,隻是她與父親如此撒嬌,在烏鶇來看是多麼渴望事呀。
“現在,烏鶇特萊西婭是我手裡的祭司,是維莉卡的貼身女
仆。”大祭司露米婭鄭重說明這孩子的新身份。
“貼身女仆最好的朋友是嗎不。我看不簡單。”留裡克搖搖頭,繼續看著女孩的臉。“我要你自己說。不用怕,你看……我也不是凶神惡煞的男人。”
“我……的確背叛了天主。在羅斯有人愛我。”她平靜回答。
“誰是我的女兒維莉卡還有許可你新生活的大祭司你還是純潔的嗎”
留裡克這一語急劇攻擊性,他是王者有權力這麼問,而且大神廟的特殊性,那些年輕的下級祭司若非得到特需,就必須以純潔姿態侍神,膽敢與男人有染變得不潔,原則上可以處死。
規矩是人定的,過去雖沒有這些規矩,但留裡克實在知道大神廟的這一票少女祭司為何而來——被父母送來鍍金。
送自家漂亮女兒來大神廟“進修”,她們的家人可要支付一筆高額的“學費”,雙方為此還簽了書麵契約。
下級祭司們的生活得到保障,她們接受教育而生活被戒律限製,最嚴重的一條莫過於與男子有染。當她們正常退役還給父母,歸還之時必須依舊是純潔之身,否則這“神聖進修”就白做了。
烏鶇搖了搖嘴唇:“是維莉卡。還有……你冊封的哥德堡伯爵藍狐。約瑟夫藍狐,那隻狡猾的狐狸。”
“原來是他”留裡克更好奇了,饒有興致追問著:“他可是我封的遠征軍的將軍,看來你是被他所
俘虜。怎麼一個俘虜你的人,你……該不會產生情愫了”
“對!就是情愫。”烏鶇豁出去了,就抓緊這一機會以近似請求的口吻說道:“我聽說,我的命運會有你來決定。羅斯王,請允許我嫁給約瑟夫藍狐,我希望以哥德堡伯爵夫人的身份活下去。”
這都哪兒跟哪兒剛剛蘇醒的留裡克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所謂一位法蘭克公主流落在自己手裡。現在還要承認這女孩與自己麾下大將的婚姻。
留裡克就以懷疑的眼光看一下露米婭,不懷好意微笑反問:“大祭司你該給我個解釋。”
“這……確實有這回事。”
“和藍狐那家夥真有關係”
“是那個男人的一己之見……”露米婭根本拿不定主意,畢竟一切的安排都是建立在留裡克已經承認這女孩是藍狐未婚妻的基礎上,猶豫不決下她隻好嘟囔:“既然一會兒就開飯。如果你覺得有必要,甚至可以吩咐藍狐來共進晚餐。順便當麵對質。”
這話給留裡克提了醒。
他一拍大腿:“共進晚餐道可不必,終歸我要和藍狐好好聊聊,下一步的遠征少了那個胖子可不行。順便,嘿嘿……得把這位吉斯拉公主的事解釋清楚。”
對於烏鶇,或曰公主吉斯拉,她從沒想到自己得以如此近的距離去觀察羅斯王的一切,更遑論彼此還能用拉丁語做無障礙交流。
那是一位梳理著金色馬尾發辮的年輕男
人,絡腮胡子被刮得頗為講究,現在換上了輕巧便服,各方麵凸顯著整潔與休閒。
即便是頂級男性貴族,哪怕是自己的父親洛泰爾,他們的身上時常散發著微微臭味。那是汗臭與體臭的混合,隻因他們總是騎馬行動,即便擁有溫泉也不是日常洗澡。
女性貴族的狀況更加糟糕,反倒是了被擄到了羅斯的都城,烏鶇或是主動或被動得頻繁洗滌自身,輔以加了玫瑰精油的香皂,整個人一直維持在潔淨狀態,渾身也散發著陣陣花香。
甚至,她鼻子上與臉頰處的雀斑都少了很多。
雀斑的存在被教士們強行做了解釋,它的數量取決於人生中做好事之多寡,至少雀斑越多者就越是虔誠。
自被俘快整整一年,她已不吃這一套。烏鶇更願意相信自己的觀察,她承認自己背叛了主,卻絕不承認自己是一個惡人。她這輩子從未殺人、從未欺騙,如果真的有雙手染血的經曆,那也是信仰新神後在祭壇上處決犧牲馴鹿——這種行為恰恰能得到奧丁的愛。
她知道,羅斯王明明是戰爭的始作俑者,明明是使得自己被擄走、亞琛被洗劫的元凶,現在這個男人就坐在自己麵前,真的一點也恨不出來,甚至……願意與他好好聊聊。
一個女孩徹底放下戒心,殊不知她的勇氣、傲氣與敞亮的心,也令留裡克充滿興趣。
“要是我的女兒維莉卡有這般見識該有多好
!一個女性統治者當有這樣的氣質……”
見識,不僅在於當時去去過那些地方、吃過那些美食,它更是一種待人接物的哲學態度。一度被嚇懵的烏鶇,她已適應了羅斯的生活方式,冥冥中一種名為“野心”的東西也在覺醒。
她親自麵對羅斯王強調“我願做哥德堡伯爵夫人”,難道僅僅是做一介貴族之妻
因為羅斯王國可沒有《薩利克繼承法》這一套,羅斯的女貴族可以擁有實權,尤其是軍權。她真切意識到,嫁給藍狐後很大程度上是與丈夫分享伯國的統治權。
正所謂愛之深恨之切,見得自己同床共枕的好姐妹維莉卡可以麵對生父如貓咪般瘋狂撒嬌,這是她可望不可即的。生父洛泰爾喜好打獵、喜好戰爭,對於自己完全是以女修士的態度在供養著。
甚至平民女子也有權依偎在父親身邊撒嬌吧反觀自己,幾乎都不能觸碰生父的一根毫毛,麵對著他拎起裙子行宮廷裡已經算最親昵的接觸。
“父親,我想要報複你。叔叔,我也想要報複你。你們都不愛我,我……該以我的方式告訴你們什麼是錯的。”她把這些堪稱大逆不道的想法壓在心底,然而自己已經站在北方人的立場,那些法蘭克式的救道德,也許可以拋諸腦後了。
在閣樓式宮殿,晚餐先於藍狐抵達。
那些廚娘拎著裝著打鹵麵的籃子送上第二層,就在侍衛的護送下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