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看見,那個堅毅憨厚的男子紅了眼。
第二日,隔壁大娘領了一個膀大腰圓的女人,那女人長了一雙吊梢眼,顴骨高高凸起,像後山凸出來的岩塊。
那女人一開口,十裡八鄉都得捂耳朵。君若躲在阿爸身後,捂著耳朵,什麼都沒聽清,那女人卻留了下來。
那是個壞女人,她總是扯著君若甩來甩去,有時候是耳朵,有時候是手臂,有時候是頭發。手臂好一些,沒耳朵和頭發那麼疼。
那個女人每次一邊吼著:“你這個殺千刀的死殘廢。”一邊撲過來。
每每這個時候,君若就祈禱:“扯我手臂吧,扯我手臂吧......”
君若最喜歡雨天,阿爸不進山,就不用挨罵挨打,還不用餓肚子。
在君若八歲那年,家裡添了個妹妹,一家的收入都係在阿爸身上,是以阿爸上山就更勤了。
還記得那一日,阿爸和往常一樣上山了,他說給君若帶山裡的刺梅果,還拉了勾。
阿爸剛走,那個女人就上來扯君若的手臂。君若在心裡暗暗高興,今天運氣真好呀,她扯的是手臂。
那個女人扯著君若走了很遠的路,她跛了一隻腳,走不快,被那個女人拖著,草鞋掉了一隻,你急得大喊,那個女人都沒停下。
君若回頭看著那隻阿爸編的草鞋,心想,等回來的時候再撿回來吧。
但君若再也沒能回來,她的手臂被一隻又一隻手扯來扯去,那些人扯著君若走了很遠很遠的路,遠得沒人聽說過刺梅果,遠得再也撿不回那隻草鞋。
後來,君若被賣進了雜技團,雜技團裡有侏儒,有巨人,有倡優,君若長得好看,又是個跛足,被扮成花瓶姑娘,她什麼都不需要做,安靜地坐著,努力地笑就可以了。
雜技團裡有一隻鸚鵡,聰慧極了,聽得懂人話似的,還能跟人嘮嗑,很受觀眾的喜愛,君若也很喜歡它。
漸漸地,君若長成了大姑娘,有一回雜技團竟然拉著她回到了家鄉。
君若看到了阿爸帶著一個女孩兒來看表演,她像個瘋子似的喊著阿爸,那小女孩兒被她嚇哭了。
多恐怖啊!花瓶裡探出顆腦袋,麵目猙獰的,淚水鼻涕糊了一臉,叫聲跟孤魂野鬼似的。
嚇到的不僅是那個小女孩兒,還有一個富家大小姐。
回去後,富家大小姐就發了高燒,幾日不見好,眼看著就沒用了。
家裡人找了巫醫,說是被附身了,要燒死才行。
這一回,她變得比以往都值錢,雜技團的班主是個聰明的生意人,獅子大開口,狠狠訛了她們一筆。
君若被他們打斷了另一條腿,毒啞了。他們扒去了她的衣服,又用麻布將她裹了起來,仍在油缸裡泡了幾天。期間,一口飯都不給她吃,說是辟穀。
在一個圓月,他們架起火堆,將君若綁在一個大柱子上。
火是從下麵往上燒的,起初不覺著疼,兩條腿都已經廢了,沒什麼知覺,隻覺得那煙嗆得很。
後來,有人往她身上潑了一桶油,她這才覺得疼,她喊:“阿爸,疼。”可是,誰都聽不到她的聲音。
濃煙中,她隻看到小鳥飛進了火堆,之後就沒有之後了。
火星在空中劈裡啪啦地,木頭被燒斷,發出最後的哀鳴。
君若回過神來,突然想起,那個給自己潑油的人就是司沐,那一桶油,讓死亡來得更快一些,減少了痛苦。
君嶼站在陰影裡,指甲陷進肉裡,他清晰地記得那一場火,他就在那裡,她的哀嚎聲在火舌的劈啪聲中聲聲入耳,直至最後發不出聲音,他不敢去看。
君嶼曾暗暗發誓,一定不會再讓君若承受這些,但這把火卻是他放的,因為這是她要的。
火舌繚亂,眼前的一切都扭曲融化,陣陣熱浪粘上皮膚,像是要將人蒸乾,滾滾的濃煙,攥住了君若的呼吸。
火舌已經舔舐上君若的衣擺,貪婪地往上爬,和記憶重合,隻是這一次她安安靜靜地坐著,目光中無悲無喜。
木頭被燒斷的沉悶聲中,出現了一絲不和諧的聲音,磚牆受不住熱,如蜘蛛網一般裂開,馬上就要塌了。
君若唇邊勾起了笑,這就如那一桶油,加速了進程。她在賭,賭那個人會不會出現。
裂紋不斷擴大,無數的碎瓦和斷木從屋頂墜落,砸落在君若的身上,劃破皮膚,帶來微微的刺痛。
君若仰起頭,有一瞬間,她覺得如果就這樣死去,似乎也不錯。
下一瞬,磚牆終於不堪重負,從裂紋的中心往網狀邊緣斷裂開。
磚塊、瓦片、房梁如同裹挾著毀天滅地的架勢湧來,想要將君若吞沒。
耳後一陣一陣地發熱,藍紫色的魚尾閃現,君若攥緊了拳頭,一動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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