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一個男人一分鐘之內在自己麵前崩潰大哭,薑潛的體驗很奇特。
對方的情緒衝湧而來,隔著類玻璃材質的透明牆,將飽經的煎熬、挫敗、悔恨不顧分寸地宣泄。
雖然部分情感,對薑潛這種情感障礙者而言很難完全理解。
但這不妨礙他通過對方的表象反應,得到一些客觀結論:
此人大概率長期處於孤獨、壓抑或焦慮之中,導致神經極度衰弱、敏感,在「遲滯」和「過度反應」之間兩極循環。
這種異常大概率和副本通關失敗、遭到長期囚禁相關。
待對方稍微平靜下來,薑潛才再次問道:「你是被叫中了id的人?」
斷指人抹去鼻涕和眼淚,眼中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
他說出了一句令薑潛動容的話:
「我是摸瞎遊戲的第一位通關者。」
薑潛微微皺眉:
「你是通關者,為什麼會留在這一級中轉站,是你自願選擇了停留?」
「是的,我當初選擇了停留……」
斷指人繼而流露出痛苦神色。
他說出了理由:「這個副本太殘酷了,通關摸瞎,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我的隊友們已經死了,憑我自己已經無法再繼續下去……選擇停下,我從沒後悔過。」
薑潛沉默。
從「兒童樂園」初始至現在,薑潛共經曆了四次中轉站,水果人、丟手絹、捉迷藏,到現在的摸瞎。
的確中轉站內的人口數量,在隨著遊戲的進階而逐級遞減,而且是斷崖式遞減。
薑潛隻是沒想到,摸瞎遊戲所對應的4號中轉站,隻有一位停留者。
而且唯一的一人又自稱是摸瞎遊戲的首位通關者。
這不合情理。
「抱歉,我已經很久沒見過新的通關者了,你的出現,讓我很激動。」
斷指人的話將薑潛的思緒拉回:
「我已經不知道在這裡停留了多久……也許幾個月、一年?幾年?也許是一次終身監禁……這中間,我也見過像你一樣通關到達這裡的人,隻不過從沒有一個人是如你現在這般冷靜自在的。」
【話說,目前朗讀聽書最好用的,@
去哪兒?」
「死了……」薑潛隻覺一股怒火自胸腔燃起,「這副本會允許規則裡沒講過的事發生嗎,押注過超物水晶的人也無法保命?」
斷指人唏噓一聲:「我便是因此選擇停滯不前!」
他似乎已對副本的殘酷規則深惡痛絕,苦笑著看向薑潛:
「你經曆副本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這個副本從捉迷藏開始,就已經不受押注規則的限製了!它擁有諸多違禁操作,有各式各樣的手段折磨你、抹殺你!」
「下一關,要麵對的是什麼還說不定,這樣的‘遊戲,我已經受夠了……一次都不想再經曆了!」
聽著斷指人的滔滔不絕,薑潛的內心更是翻雲覆雨。
難道夜蜻蜓和鴻鵠於飛是真的死去了?
那豈不是意味著,我親手殺死了兩個毫無保留信任我的人……薑潛伸出雙手,攤開掌心。
腦海中回朔著當時夜蜻蜓二人死亡時的各種細節!
死亡,當時距他如此之近,難道那是真生的死亡?
薑潛張開的手掌不自覺有些發抖……
我全程都在揣測、算計他們,甚至於走向客廳前放下水槍、脫掉人皮手套的動作,也是算計中的一部分。而他們選擇了信任,選擇讓賢,選擇正直,卻迎來真正的死亡……薑潛握成拳頭的手猛地砸在了透明牆上!
牆對麵的斷指人被這一舉動嚇得一怔。
繼而眼底流露出一絲揶揄。
倒計時器上,還剩餘一小時多的通話時長。
……
薑潛用了十幾秒的時間讓胸中的怒火暫且平息。
這股怒火,是針對於「兒童樂園」的副本法則:讓精於計算、工於心計者勝利,而讓正直、善意、利他者殞命。
這副本行的是詭道,並非天道。
「你……怎麼了?」
斷指人的聲音隔著透明牆傳來。
薑潛抬起眼眸,視線緩慢銳利地掃過斷指人的麵龐。
再開口時,語氣已恢複自然:「沒什麼,我得走了。」
「走了?」
斷指人詫異:「你是說,要繼續進行下一關了嗎?你不怕……真正的死亡嗎?」
薑潛沒有回答。
他直起身,握著倒計時器轉身離開。
「喂!留下來吧!」
斷指人突然撐著玻璃叫道:
「沒用的!我見過有人從這兒上去,我也曾萬分期待有人能衝破這魔鬼副本,放所有人自由!結果都再無音訊……」….
「後來我懂了,是不會有人能通關這個副本的,這個副本存在的意義就是‘無解,!」
「永遠遊戲輪回,永不會達到儘頭……真正的儘頭,隻有死!」
薑潛的腳步頓住,回頭看了看斷指人。
斷指人舒了口氣,緩和語氣勸道:「留下來吧,適可而止,至少我們兩人還能做個伴!」
他的目光中帶著期許、渴望。
顯然已經快被暗無天日的寂寞折磨瘋了……
折磨到他已經放棄了自由的希望,退而求其次,希望有活人陪伴。
薑潛望著對方。
他想到藺濁勸飛蛾啞火收留時,用到過同樣的話術,並因此而得手:
孤獨,長期無止境的孤獨,足以令一個人鮮活的人類凋零枯萎。
「留下來吧……」
斷指人的渴望已變成哀求。
現在放在薑潛麵前,有兩條路可走:
第一,繼續前行,可能會麵臨更殘酷的遊
戲,超物水晶的押注規則將不再有效。
第二,選擇停留,保住性命,寄希望於後來者有機會通關……
薑潛平靜地看著斷指人:「抱歉,我不能停下。」
他此刻想到的是年過七旬的老佛爺,待嫁的姐姐,不著家的媽,以及下落不明的薑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