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一起射!”錢唐回顧身後其他巡騎,也咬牙出言。
雖有雨落,但在場之人,多是耳清目明之輩,如何不曉得這三四人看似是在相互交談,實則是在鼓動、勸諫他人,尤其是後麵幾句話,幾乎是有憤懣指責上官之意了。
而幾名朱綬、黑綬,四下打量自己的下屬,也頗多不安……和金吾衛不同,靖安台的組織製度天然決定了上級與下屬的親密關係,他們也不願意擔負上‘棄下’的名頭,甚至有人認得李十二郎和錢白綬的聲音。
然而,幾人麵麵相覷之後,卻在張世昭毫不掩飾的冷冷一瞥下沉默了下來。
說到底,尊卑有彆,也就是這個狀態不好砍了你,否則你有什麼資格躲在盾牌下嘲諷當朝大臣?
下方紋絲不動,卻不耽誤片刻之後,天空中的司馬二龍忽然得手,他手中長戟壓著盾牌劃過賀若懷豹的臂膀,一時血霧自空中綻放。
然而,賀若懷豹既然肉身見血,非但沒有萎靡,反而狂性大發,竟然就勢一手持盾死死抗住壓進血肉的長戟,一手持槍反刺司馬正,儼然存著以命換傷的意圖。
司馬正沒有任何猶豫,立即棄了長戟轉身向後,顯然和對方一樣,準備轉身往下方金吾衛身體上取新的兵器來用,而不是跟對方玩命。
但此舉也讓賀若懷豹抓住機會,長槍投出,將白有思逼退,複又轉手舞起長戟,奮力一衝,乃是頂著大盾將整個人砸向了一處挨著天街大洞的金吾衛集群——這群人距離張行幾人躲藏處不過區區十幾步遠,此時被賀若懷豹一砸,張行看的清楚,真就宛如挨了炮彈一樣,四處炸裂,甚至有人直接跳入街麵上的大洞,乃是寧可穿著甲胄落入暗渠,都不願意與這悍賊正麵相對。
可即便如此,這幾人也沒有逃出生天。
隻見賀若懷豹落地後一個翻滾,就勢以斷江真氣催動大戟橫掃,手起處,衣甲平過,血如泉湧,七八名金吾衛當場喪命。
便是隔了十幾步遠的張行等人頭頂的兩個大盾,也硬生生被此人真氣餘波削去了半層凸起。
原本挺熱鬨的天街大洞周圍,突兀陷入到了某種怪異的沉寂中,一時隻有細雨淅瀝。
無他,這一幕過於血腥了。
唯獨賀若懷豹,既淋了一身血雨,又得了勢,便乾脆扯掉上衣,露出半邊傷了的肩膀與半邊雪白的腱子肉來,然後一手持盾,一手持戟,就在官軍堆中仰天長嘯“小兒輩也配殺我?!曹林、牛河不到,誰能殺我?!”
一聲吼叫,似乎才讓周圍官兵回過神來,接著,周圍不少金吾衛與錦衣巡騎直接狼狽逃竄,場麵亂成一團,便是司馬正與白有思二人,本欲來接,此時也被自家下屬遮蔽,畏手畏腳,顯得有些氣餒。
“喊你媽呢?!”
但也就在此時,已經徹底難以忍耐的張行忽然推開頭頂破損大盾,然後劈手從前麵一名潰逃的金吾衛奪來一弩,隻是一架、一蹬,便抬手將一矢當麵射出。“不就是殺你嗎?這麼想死,我來當先!”
兩人不過相隔一個十幾步,一矢射出,即便是賀若懷豹也措手不及,更何況之前周圍人俱在逃竄。而一直到弩矢射到他左側沒被血水濺到的雪白肩膀上,繼而刺入肉中,這名早已經不顧一切的當世高手方才本能使出真氣,將弩矢振落。
可唯一乾淨的那邊子肩膀處,也毫無疑問破了一個口子,滲出血來。
這讓賀若懷豹微微一怔,簡直難以置信,乃是低頭看了看傷口,方才好奇去看抬弩來射自己的那人。
不過,由不得他多想了,司馬南與白有思窺的機會,幾乎是齊齊飛來,一槍一劍一前一後直接搶入,賀若懷豹不敢再留,趕緊騰空而起,而張行逃的升天,釋然之餘早已經不管不顧,乃是踩上第二支弩矢,然後看都不看,便向空中人影射去。
二矢既出,這才咬緊牙關,回頭大喝
“我既為先,還有什麼可顧忌的?你們到底有沒有種?有種有弩,便全都與我放弩!”
周圍幾名錦衣巡騎不再猶豫,紛紛奪來鋼弩,朝空中亂射,便是遠處的金吾衛小股軍陣中,也有人開始放弩。
“張公。”一名朱綬從張行身上收回目光,低聲作態。
“既有人敢為人先,那就全軍放弩!救他個三四人!省的有人說我視人命為草芥!”張世昭瞥了這名朱綬一眼,直接冷冽開口。“但棄械而走者,卻要殺無赦!你去督軍!”
然而,軍令剛剛下達,張行等人的弩矢不過射出第三輪,一聲似乎有些含憤的冷笑便自空中突兀傳來“區區一個逃犯,張公都不能護兒郎們周全,未免有些過頭了吧?”
聞得此言,錦衣巡騎們稍有些茫然,占據了官兵多數的金吾衛卻明顯軍心大振,甚至有人不顧之前狼狽,起身歡呼。
很快,錦衣巡騎們也醒悟了過來,因為隨著那句話說完,一條宛如實質,長達數十丈的浩大長生真氣便自空中蜿蜒劃過,宛如一條青龍一般在空中打了個卷,便將尚在毆鬥的三名凝丹期高手整個卷起,繼而砸落天街。
真氣散去,白有思與司馬南各自被甩出十幾丈遠,勉強立住身子,雖然狼狽,卻似乎並無大礙,倒是賀若懷豹,雖然依舊抱懷立定在天街上,卻兵械儘失,渾身上下也都泛起黑紅色血汙,還插了幾根深淺不一的弩矢。
與此同時,一名身穿繡龍錦袍、頭戴武士冠、頜下微生短須的高大中年男子,宛如平地出現一般,早早立在了他身側,並用手按住了這位前上柱國賀若輔義子的肩膀……那個樣子,就好像街上遇到熟人在打招呼一般。
眾人如何不曉得,這必然是那位牛河牛督公到了。
“老牛。”張世昭身上也有些狼狽,聞言卻是站起身來正色警告。“我一個文士,尚書省的左丞,驟然遇到這種事,已經處理的很好了……真正失職的,不該是你和曹公嗎?你二人但凡有一人早早過來,哪裡要這麼狼狽?話說,曹公為何沒來?”
牛河剛要開口,早已經變成半個血人還抱懷立在那裡的賀若懷豹忽然哼了一下,繼而再努力笑了一下。而也正是這個動作,引得牛河麵色陰冷起來,後者隻是將對方肩上的手拿開,賀若懷豹身上便陡然整個滲出血水來。
這一幕雖然詭異,但血水流到天街上,卻與地上其他血水並無二樣,都是被雨水一卷,直接流入暗渠。
牛河等了一小會,等到身側血人血流乾淨、轟然倒地,這才盯著身前的當朝宰執,說了實話“張公,你我皆中計了。”
“哦?”張世昭撚須以對。
“就在剛剛賀若懷豹大鬨天街之時,前平國公高慮舊部高長業,率區區三十五名賊寇,堂皇搶入修業坊內,如行刑一般輕易殺了刑部尚書、南衙另一位張公張文達!”牛河負著手,悶悶吐了一口氣。“曹公與我一起接到求援,飛到半路上,他察覺不對,才發現了這件事,已經折去修業坊了。”
周圍人明顯沒有反應過來,便是張世昭也隻撚著胡子長久不語。
倒是張行,忽然若有所思,詫異去看張世昭,卻被白有思微微一動,用身形遮住了他的目光。
“這是陽謀,是南北呼應,不是聲東擊西!”張世昭撚須思索片刻,給出了一個更令人信服的說法。“難道我們可以棄賀若懷豹於不顧嗎?至於張尚書,真真天不假年。”
天街上,張行沒有感受到任何熱流,隻有一片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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