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到中午的時候,情況忽然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據說,是錦衣巡騎的高手全出,開始全力剿殺“義軍”哨騎,短時間內竟然沒有一個哨騎折返。
換言之,“義軍”失去了視野。
但是不要緊,之前車隊的大致位置已經摸清,就在正前方,隻要此時從兩翼兜過去便可以……用周老大的原話就是,除非那些錦衣狗能把車子從二三百步寬的渦水上壓著薄冰行駛過去,否則車隊就是甕中之鱉了!
張行深以為然。
然後立即按照軍令,催動本部加速向東南方向而去,從而承擔起原定的側翼深入、迂回包抄之任務。
但是不知道為何,張三爺的這股包抄有點向東南偏的利害,幾個精細的,屢屢想來問,卻發現連杜破陣杜大當家的都無言語,隻是跟隨,卻也無話可說。
就這樣,往東南趕了足足七八裡地,大家氣喘噓噓,卻到底是遙遙望見了渦水。而張三爺卻並沒有下令轉頭逆著渦水往西北方向迎上,反而讓全軍就地停了下來。
杜破陣也隨之停了下來,兩支隊伍就在一起休息。
隨即,眾人看的清楚,張老大、杜老大、秦二爺、輔大爺,四人聚集在了一起,卻隻是立馬在一個小坡上,相顧無言。過了一會,範廚子整理好了隊伍,也喘著氣甩著一身肥肉走上坡來,準備參與其中。
但也就是此時,忽然間,西北麵喊殺聲大起,引得五人外加無數下屬匪徒齊齊仰頭去看。
範廚子怔了怔,最先開口:“四位當家的,俺們要不要過去?去晚了,怕是搶不到吧?”
杜破陣和輔伯石對視一眼,都沒吭聲,張行和秦寶對視一眼也沒吭聲,唯獨張行微微搖了搖頭。
範廚子無奈,隻能隨四人一起來等。
而等了片刻,耳聽著動靜越來越大,而且持久不停,他卻終於恍然:“俺知道了,靖安台錦衣巡組還是有真正厲害人的,那邊到底算是個硬骨頭,去早了是送死……張三哥是靖安台公門裡出來的,知曉內情,讓兄弟們少死傷!現在可以出兵了,去撿漏!”
張行還是沒有吭聲,反而歎了口氣。
範廚子麵色蒼白起來,隻能攏手立在四人馬前。
果然,又過去了一刻鐘,喊殺聲反而越來越大,而且有自西北麵順著渦河推過來的氣勢,範廚子徹底不安,卻又隻能努力壯膽來看張行。
而張行眼瞅著北麵已經有流光在煙塵滾滾上閃過,更有逃竄之人隱約可見,卻是再不猶豫,回頭相顧杜破陣:“杜兄……陳淩是個心黑手辣的,要是他知道我在這裡,怕是反而能吃一個是一個,便是那司馬家的二龍有警告有言語,也不保穩……你現在就掉頭走,立即走,不要回渙水,那也不安全,直接順著渦水往下,帶著你的人,仙人洞的人也讓他們跟著過去,你看著有幾個有用的,能收下便收下,不能收半路扔下也是他們的路數……銀子我儘快送到,人也儘快在年後回來。”
杜破陣點點頭,直接與輔伯石轉身下坡,催促本部立即向著渦水進發。
此時,張行方才和秦寶看向了後退數步的肥大廚子。
後者滿頭大汗,連連搖頭:“所以這是那個姓陳的不地道,要吃了芒碭山的兄弟是不是?張三爺,你雖知情,可必然是左大爺的人,而且既做了老大,便該護住自家兄弟才對。”
“三哥已經護住最多無辜了,隻比你想得多。”秦寶忽然拎著鐵槍搶先開口。“範廚子,我們不瞞你,陳淩和左氏兄弟也是三哥計策的一環,我們本是靖安台巡組的人,是為了保住船隊過來的……不為其他。”
說完,秦寶直接勒馬越過範廚子,連聲咋呼,乃是去嗬斥那些仙人洞的盜匪,讓他們隨杜老大逃命去。
遠處動靜早已經瞞不住人,此時聽得秦寶咋呼,又見杜破陣真的引眾往渦水而去,上下一時悚然,幾乎有了崩潰之態,其中有人選擇跟上,有人選擇逃散,還有幾人居然選擇留在原地去看張行和秦寶。
但秦寶隻是揮舞鐵槍驅趕,其中一人,乃是那個徐州軍漢,似乎察覺到什麼,厲聲質問,卻被秦寶一槍了結。
看到這一幕,範廚子徹底失聲,隻能怔立無言。
而張行也終於在馬上開口:“大範……人太多了,而且官匪兩分,我也已經儘力了,此時隻能讓這些人各安天命……倒是你,畢竟相識一場,若有心,我可以作保,讓你去東都討生活。”
範廚子回頭看了看廝殺聲方向那越來越近的煙塵,又回頭看了看張行,瞅了半晌,喘了數息,居然搖了搖頭:
“你這人也說了,官匪兩分,你既是官,俺隻是個山匪,如何能行一條路?”
說著,竟然在張行的目視中直接踉蹌跑下小坡,乃是越過槍尖上尚沾著血的秦二郎,招呼最後幾個死硬之人,隨他往東南麵逃去……秦二回頭瞥了一眼張行,也隻是置之不理,掉頭回到坡上。
區區四五百脫離了大陣的盜匪,既輕易散去,張行便解開披風,隻與秦寶二人立在坡上,繼續去觀戰。到此時,雖然看不清具體交戰情況,可戰局明顯已經出了勝負,因為視野之中,已經出現了披甲執銳的大魏軍士,也有少部分知機的盜匪,也棄了東北方向來路與大軍陣,往此處逃來。
大部分人從此處過,都隻喊陳淩背信棄義,也不知道是誰先喊出來的,而張秦二人卻隻是肅立不動。
直到他們遠遠看到一騎當麵狼狽而來,而馬上之人披著大紅披風,不是旁人,正是昨日率先渡渙水的趙興川。
“這是個通了奇經兩個小脈的人,咱倆能留下他嗎?”張行先問秦寶。
秦寶點頭:“我覺得行!”
張行想了一想,反而失笑:“先留一留,但還是讓他走吧!”
秦寶立即會意頷首。
說著,這張白綬稍微打馬迎上,然後遠遠來問:“趙老大……前麵怎麼回事?”
“張老三,我還沒問你呢!”趙興川見到這二人怒從中起。“你傳的好消息……你知不知道,那龍岡陳淩根本是使詐來吃我們!”
“有這種事?”張行繼續提馬向前,麵色嚴肅。“若是這般,左家三位爺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我那金錐可做不得假。”
“狗屁金錐……”趙興川剛要再罵,卻忽然見到對麵身後一人舉起大鐵槍來,鐵槍上尚有血漬,卻是瞬間警醒過來,徹底大悟,然後立即掉頭向東,狼狽俯身躲避。
既躲過了交馬,回頭去看,一時目眥欲裂,卻偏偏不敢戀戰,隻能夾緊馬腹逃竄不停——心中儼然已經對陳淩的這個細作恨到了極致。
張秦二人也不去追,因為就在此時,一道流光自戰場方向閃過,直接落在小坡之上——來人金盔金甲,手持長戟,卻正是司馬正親自過來。
“張三郎。”
司馬正既至,衣甲整潔,隻是從容橫戟拱手時,長戟上稍有血水甩出。“好一番奇策,今日之事,你居功至偉。”
張行知道對方脾氣,也不下馬,直接拱手回禮:“司馬常檢專門來尋我的嗎?”
“然也。”司馬正失笑以對。“你家巡檢與我有言語,若你有了閃失,我須償命,如何敢不過來?倒是張三郎,如何幾日內便做得首領,我殺穿了那周乙的中軍都尋不到你,心中驚恐,又砍了一個姓樓的腦袋,才打聽到你在此處。”
張行也不吭聲,他現在隻覺疲乏。
不過,想起一事後,他還是忍不住來問:“我自無恙,司馬常檢若有心,何妨回去看管住陳淩……此人委實不老實。”
司馬正想了想,反而來問:“到此時還不老實是什麼意思,你是怕他故意造殺孽,以作滅口,還是怕他故意放縱,依然給船隊留患。”
“都有。”張行有一說一。
“那你看這樣可好?”司馬正稍微一想,便做回複。“我換人回來看顧你二人周全,不是防盜匪,而是防陳淩……然後我自回去都督陳淩,等他一掃蕩完主戰場,便逼他即刻兵發稽山,今晚之前務必將三千甲士儘數鋪在渙水邊上……如此,既可放老弱無辜一條路,也能讓賊人必不敢來騷擾船隊。”
聽到這裡,張行終於下馬,嚴肅拱手:“司馬常檢心正人正,名不虛傳。”
司馬正點了點頭,一道流光拔地而起,而他身下,數千年不變的渦水與中原大地上,煙塵滾滾,三千甲士列陣整齊,正自渦水上遊鋪陳而下,宛如摧枯拉朽,勢不可當。而張行不知為何,絲毫不顧如此壯色,卻隻是回頭往東南頻頻回顧。
p:正月初三……繼續給大家拜年,晚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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