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哪一房,最起碼中原這三房,對子弟的教育都非常上心,卻又絕不苛求全才,會讀書的去讀書,想領兵的去當兵,想修行的去修行,前後數代,在亂世中的各個朝堂上混出了十幾個宰相,五六個宗師、大宗師。
更妙的是,當年北方一分為二,前朝的前朝在關中搞八柱國十幾衛大將軍這套****體係的時候,河東張氏居然是原始開創者之一,二十四個核心人物裡就有河東張氏的一個成員,乃是標準的一衛大將軍。
所以,任誰都得捏著鼻子承認,他們是這個關隴門閥體係中的標準一員,甚至是開創者。
便是當今這位張氏的大宗師張伯鳳,早年也是書生持戈上陣的……尤其是東齊神武帝後期那幾場決定天下大勢走向的戰役,幾乎全程參與,這才能早早突飛猛進,定下成丹之身,然後又在天下漸漸平穩下來後,壯年從容辭官歸鄉,穩坐河東數十載,開院授道至如今局麵。
不過,這位大宗師年紀委實大了些,而且早年又被東齊大將神箭斛律明月一箭射中過左肩,傷口常年反複,所以都說他很可能是最弱的一位大宗師,而且很可能也是會被最早除名的一位大宗師。
但還是那句話,大宗師的境界,究竟是怎麼回事,下麵人說不清楚的。
轉回眼前,至於張長恭,自然是河東張氏這一代的佼佼者和代言人了,而且他還有一個非常出名的事跡——沒錯,因為長得太俊,家世又好得不得了,而且有一匹極為雄壯的銀龍駒,經常引起交通事故,所以不得不戴著麵具出來見人。
隻能說,靖安台需要一位長得俊的看板娘。
白有思這老娘們年紀大了,那就隻能請新的小白臉來了。
就在張行胡思亂想的時候,萬萬沒想到,上麵的曹林簡單說完這話後,根本不再多言,反而隻是微微一頓,便直接指向了他這個小小白綬:
“張行,你上前來。”
張行嚇了一跳,卻又隻能在眾多高手的矚目與環繞下匆匆上前行禮:“中丞。”
孰料,原本很和藹的曹林看了看身前這人,居然先重重歎了口氣,沉寂了許久方才緩緩開口,語氣輕柔的不得了:“張行,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歡你嗎?”
“屬下大概知道一點。”張行頭皮發麻,隻能低著頭有一說一。
“那你又知道為什麼嗎?”曹林繼續在前麵詢問。
“也大概知道一點。”張行勉力來答。“一個是我行事有點像張相公,平白討中丞嫌……”
此言一出,周圍不知道到底幾個朱綬、幾個黑綬,頗有幾人尷尬咳嗽,但曹林並沒有反駁。
“除此之外,我骨子裡是個不守規矩的,常常乾一些越矩之事。”張行繼續來說。
“不錯,都說到點子上了。”曹林微微歎氣。“前者倒也罷了,一時脾氣上來而已,終究是我在南衙自己沒有能耐,而且我跟張相公不過是就事論事,又不是什麼真的政敵……倒是後者,確係是我平生最大的忌諱,我這人極度厭惡不受規矩的人……可與此同時,我又很欣賞你……你知道為什麼嗎?”
“屬下……屬下猜度,可能是屬下喜歡越矩的時候,還喜歡亂立新規矩?”張行真不敢說瞎話,隻能將自己猜度講出。
“說對了。”曹林忽然在幾案後站起身來,引動塔內銅鈴亂響。“你抬起頭來。”
張行趕緊站直身子抬起頭,卻又緊張了起來。
“你這個人,真的很像張世昭。”曹林負手踱步,就在塔內認真來講。“我不喜歡你,卻不得不承認,你是有才能的,而且做事情總是做得很好……南城那個事情,你為了殺人殺得妥當,弄出來一堆表格,結果黑塔裡還在用,而且還準備繼續用下去,甚至用到大魏所有官署裡去,這倒也罷,隻是才,還欠缺了格局……
“可到了江東的事情,擅自查抄江東八大家,我一聽就知道是你這個思思智囊的主意,我也很不喜歡,但事後去想,能讓國家不出亂子,能讓江東安穩下來,這麼就是最合適的……這就已經顯出了格局。這一點上,我今日秉公來說,莫說思思不如你,整個靖安台裡,也沒幾個人比你強。
“至於單騎下山,驅虎過河的事情就更不必說了,可真正讓我定了個心思的,還是這一回你淮上的行為……張行。”
“屬下在。”張行趕緊應聲,同時開始有些不自覺的慌亂起來,他總覺得,這氣氛不像是簡單的提拔。
“我問你,你做這件事情,是不是因為那個杜破陣與你有乾係,為了讓他有個首尾,方才拿芒碭山的事情來提陳淩和長鯨幫?你是在芒碭山跟他有約定,還是受了他恩惠,又或者本來就認識?”
“是……是跟他有約定!”
“其心可誅。”
“是。”
“渙水口的淮右盟也是你獨自在渙口,假借你家巡檢的名頭為之?你家巡檢當時根本沒在場?”
“是……”
“膽子很大……”
“是。”
“可你做很好,做的非常好……你將左才將這個線給挖了出來,將東夷人在淮水的布置清理的乾乾淨淨,而且還將原本亂做一團的江淮幫會做了梳理,使得咱們靖安台可以直接遙控淮上局勢,甚至還有進益,最後還親手殺了子午劍左遊仙……我這些日子,就在此處,常常一條條來看你的安排,一條條來想,怎麼都想不到更好的結果,更有益於國家的處置方略。尤其是想到,東夷那個大都督這般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下這等暗線來,我卻根本沒去想過,更不要說察覺,就越覺得你可貴!”
“都是因緣巧合……我也是查了賬,才猜到那左遊仙是東夷間諜。”張行立即解釋。
“查賬不也是做事認真嗎?”說到此處,曹林終於從幾案後踱步過來。“之前我說你是個斬龍之人,多少有幾分負氣之態……但經此一事,我是誠心以為,你前途不亞於你身後這三人,是個遲早要入南衙的人才……是個真正有資格稱量天下,在南衙為大魏定規矩的人。”
“中丞謬讚了。”張行乾笑了半聲。
真的是半聲,就笑了一下,想象了一下身後幾個朱綬和黑綬的表情,就立即止住了。甚至相反,他心裡已經開始慌到不行了。
“不是謬讚,是真心話。”曹林止步到張行身前,喟然道。“我常常想,要是你們這些年輕俊才都能為國家所用,該多好?天下豈不是就太平了?先帝當年就屢屢這麼跟我說的。但是,我明明受先帝教誨,明明你就在我眼前晃蕩,可朕認識到你有這般能耐和格局後,卻反應已經有些晚了……你從頭到尾,都是思思夾帶裡的人,這次是不是也要跟著去伏龍衛?”
“這是自然。”張行已經開始出虛汗了。
“所以,我想到了一個法子,一個算是不違背了規矩,也不傷了和氣,同時不違逆你心意,也能將你留下的法子。”說著,曹林負著雙手,再度向前一步。
張行早已經心亂如麻,隻是本能看向這位幾乎已經逼近到跟前的大宗師兼當朝皇叔與執政。
果然,曹林直接從身後伸出一隻平平無奇的手掌來,就那麼平攤在了身前這個小小白綬當麵:“思思他們都還在糊塗,但以你的智計早就已經猜到了對不對?張三郎,你無父,我無子,做我的兒子如何?”
饒是張行已經猜到了是這個意思,但麵對著對方伸來的這個手掌,聽著這句似乎有些耳熟的話,也不禁雙耳嗡嗡作響,一時失態。
真不怪他,因為即便是他自己,剛剛上樓後,也都還以為,今天的主角會是那三位名門翹楚、天下英傑。
誰能想到,堂堂大宗師,國家柱石,皇室重臣,居然會這麼看重他一個無根無基的微末小吏呢?
p: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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