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咱們之前就說過,這種謠言必然找不到真源頭,王代積無論拿誰去瀉陛下的火,都是在嫁禍無辜。”李定緩過氣來,坐在那裡勉力來講。“但我剛剛不是怕王代積做這種事情,而是怕你做這種事情……所以麵白。”
“為什麼怕我做這種事情就要臉白?”張行捧著冒絲絲寒氣的碗追問不及。
“因為王代積不過是個陰雄,而你是個英雄……他做這種事,也就是幾家貴人流血,可你做了,是要天下流血的!”李定懇切答道。“我想過日後會有此類事,卻沒想到事跡昭昭如線,清晰可循到我眼前。”
張行嗤笑一聲,放下碗來:“你從哪裡看出來我是個能讓天下流血的英雄的?從我一個多月都不能突破最後一條正脈?還是從那晚山上閒聊,撿了一本書?又或者是你信了我的鬼話,當我是謫仙?李四郎,此事無論如何都是王代積來做的,如何到了你嘴裡,便是我引得什麼天下流血了?你須明白,隻因為想看人流血,就讓人不得不流血的,可不是我區區一個伏龍衛副常檢。”
篝火旁,李定沉默許久,方才應聲:“獨獨最後一句話,讓我無話可說……我不能阻攔這一位,又有什麼資格阻攔你呢?但是張三郎,我還是覺得,你這麼做不對,尤其是你這種要做大事的,絕不能因為其他人都是混蛋,便自己也混蛋起來,這算什麼道理?”
“或許吧。”張行望著頭頂雙月,幽幽感慨。“如果不能比某些人強,不能比某些人更有德行,又憑什麼居高臨下指責嘲諷人家呢?你的話是有道理的,但我現在沒那麼高的個子,隻能儘力而為。”
李定不再吭聲,二人隻是隔著篝火一起枯坐,等候某些結果。
至於秦寶、小周等人,雖然中間路過幾次,卻都是隻是覺得氣氛不好,絲毫不知事情原委。
閒話少說,當晚,聖人覽閱了北衙彙總文告後,忽然發北衙、刑部追索穆國公隨從文書以及兵部員外郎王代積的奏疏給了最近幾日焦頭爛額的司馬、虞兩位相公。
兩位相公在驪山半山腰充當臨時南衙的一棟建築內看完,自然會意,卻又反應不一。
“老夫的意思很簡單。”司馬長纓相公年長,先行開口。“陛下要嚴查的態度擺在這裡,不如即刻連夜發文給正在大興的兵部尚書段威,請他總攬此事,親自向穆國公索要隨從來調查。”
“聖人既發這個王代積的奏疏,便有一些應許其中讓王代積來署理此事之意,所以,何方讓此人來查。”猶豫了一下,虞常基相公選擇了迎合上意。
已經忙碌了一整日,疲憊不堪的司馬長纓微微一頓,本欲爭辯,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隻能沉默。
虞常基見狀微微一笑,複又從容來言:“不過也是,這王代積一麵給我們走正途送奏疏,一麵偷偷走路子直達禦前,用心險惡,不能不做懲戒……這樣好了,咱們既連夜發文給大興的段公,也發正經的條文,許這個兵部員外郎找有司湊人去大興查案,這樣誰也說不出話來,卻又能從容調度段公起來處置此人,順便隔絕風險……司馬公覺得如何?”
司馬長纓想了一想,立即頷首。
此事就此拋過。
局勢發生了有趣的變化,半個時辰後,王代積麵色慘白,匆匆來尋張行,然後一眼便看到跟李定隔著篝火對坐的這位副常檢。
而李定借著月色遠遠看到這位兵部同僚過來,直接在張行的目光下沉默起身,躲到後方去了。
“張三郎。”王代積不顧一切,甫一抵達便匆匆將事情轉述過來,然後難掩驚慌。“事情跟咱們想的完全不一樣,聖人果然想動穆國公,而南衙雖然沒有偏向穆國公,卻因為我私下傳遞文書的事情偏向了我們尚書,平白想要整治我,這要是讓我們段尚書拿到那兩個人,再來炮製我,局勢就全都壞了,如今我心已亂,你說該怎麼辦?!”
“沒什麼值得亂的。”始作俑者張三郎自然放鬆。“什麼計策都躲不過意外,何況這個計策本就要經過許多高手,出這種意外本屬尋常……這時候就要比臨門一腳了,咱們有心算無心,肯定還有路走……現在靜下心來,喝一碗酸梅子湯,認真聽我來問,你自來做答,可否?”
說著,張行居然端給對方一碗冰鎮的酸梅湯。
王代積怔了一怔,重重頷首,然後坐下來接過湯一飲而儘,當場打了個寒戰,這才擲碗於地,長呼了一口氣出來:“說吧!”
“南衙給你的文書你帶了嗎?”張行麵無表情來問。
“帶了。”
“帶銀子了嗎?”
“沒有。”
“能立即找到足夠的良馬嗎?”
“能。”
“認識去大興的路嗎?”
“順著大路一路向西就行。”
“那好。”張行從容來對。“現在咱們兵分兩路,你將南衙授權的文書給我,我這裡還有幾兩金子,立即替你去賄賂幾個金吾衛軍官,以作征調;然後你回去拿銀子、找馬……彙合一起後,即刻動身去大興……先努力追上南衙發給段公的使者,重金賄賂他、或者威脅他,請他晚一些;然後你自持南衙文書,以欽差身份搶先一步到大興城,連夜率金吾衛去找穆國公拿人。”
王代積心中立即安穩了七分,然後重重頷首,便來起身。
但他剛一起身,便重新坐下,然後伸手抓住對方手來,誠懇言道:“張三郎……我知道此請有些過分,但是能請你親自隨我去一趟嗎?我不是要拿你出主意的事情威脅你,而是說剛剛我的樣子你也看到了,若是一起坐地籌劃,咱們倆誰也不差誰,可是一到這種危急關頭,我總是失策,你卻總能拿出最妥當主意……大興一行,不知道會鬨出什麼,還需要你給我做分析、壯膽色!”
“可以。”張行思索片刻,立即答應。“但隻我一個人,其餘伏龍衛都不能動。”
王代積握住對方的手來,當場重重一晃,將南衙公文留下,然後便起身而去。
而此人一走,張行也即刻起身,入帳中取錢,準備去找人。但等他從枕頭下翻出幾塊金子,並將羅盤、金錐一並裝好在腰中,準備離去時,卻又被束手立在帳內冷眼旁觀的李定往帳口一移,當場攔住。
“什麼?”張行冷冷來問。“李四郎要攔我嗎?”
“我隨你一起去大興。”李定束手平靜以對。“一來做個見證,看看你到底要怎麼做這件事。二來,若是事情不諧,我還可以做個中人,引王代積去找段公請罪,省得他一敗塗地到不能回轉的底部,然後將你攀扯出來。”
張行認真打量了一眼對方,重重頷首,然後忍不住當場來笑:“若張三李四聯手,天下何處不可往?”
p: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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