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id="tet_c"張副常檢不知道羅術是怎麼跟人高道士談的,反正往後兩天,他一直在安撫那個有些戰戰兢兢的道士,一再強調,自己跟雄伯南有一分舊情,看在紫麵天王的麵子上,一定不會讓高道士因為今日這件事鬨到不可開交……隻要對方老老實實貢獻人力物力就好,都不用他本人隨行的。
而且,他也事實上在嘗試保護此人免遭羅術軍隊的額外敲詐,甚至公開以欽差的身份為懷戎縣站台,拒絕羅術的軍隊入內。
說白了,張行並不知道高道士是不是一個暗地裡男盜女娼的混賬玩意,也不覺得東齊餘孽就是什麼好東西,但正像他跟秦寶說的那樣,時乎時乎,會當有變也……當大魏皇帝麵對著可能誅殺他的那一箭繼徹底失態後,張行就再不懷疑什麼了。
他堅信,隨著這位聖人心態失衡,以及此番事端,局勢很可能來到了一個驟變的點上,再往前順著大風走幾步,就是一個十字路口。
這個時候,強行分敵我是很可笑的,與其如此,不如隻顧眼下,儘行他覺得合乎道德情理旳事情……他甚至懶得問秦寶,羅術是不是真有十八騎奇經四脈高手……有就怪了!
十月廿七,距離聖人馳入雲內,也就巫族登陸已經過去了足足十二日,秦寶與羅信率領兩隊三百幽州鐵騎先行出發,以作開道。
十月廿八,在得知幽州總管李澄的大旗出現在懷戎東部的山間通道,且隻有兩日距離後,幽州總管府所屬第七中郎將羅術即刻下令,讓原定後日出發的上萬懷戎軍民提前出兵向西……一時間,許多旗幟來不及製作妥當,隻能以單色布片縫製,偽作士卒的民夫更是倉促,隻能單人負十幾日可用之糧而行,少部分人連兵器都不能妥當,乾脆執木杖柴刀進發。
張行沒有等待幽州總管,而是隨行羅術軍中——局勢到了眼下,他依然相信李定的判斷和分析,大軍一到,巫族人必然撤退,跟在幽州總管府的大軍中毫無意義。
就這樣,在懷戎本地豪強和地方官府的協助下,近萬民夫參與其中,部隊大張旗鼓,綿延十幾裡,浩浩蕩蕩向前進發。
前三日,沒有任何波瀾,巫族人最多把住盆地的隘口,不可能往山間通道撒什麼人,更何況前麵還有秦寶和羅信帶領的三百騎兵作為前衛。
雙方信息傳遞不斷,而且越來越頻繁,因為從第三日開始,作為前衛的三百騎便已經抵達盆地隘口……之前張行和秦寶從雲內城抵達此地耗費了兩日,但那是在敵占區穿插,實際上,騎兵不顧一切進行突進的話,早上出發,傍晚便可抵達雲內城下。
猶豫了一日,在確定圍城仍在繼續後,跟進到盆地邊緣的羅術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給自己的兒子、侄子下達了軍令,準備進行一場正大光明的軍事冒險兼政治投機。
三百騎得到軍令,也不再猶豫,翌日一早,也就是十一月初一日,秦、羅二人便帶隊出發,朝著雲內城發起突進。
“咱們等一日。”山坡上,羅術眺望西麵,看著自己子侄的先頭精銳消失在視野中後,回頭來看張行。“明早出兵。”
張行扶刀立在身後,即刻點頭:“世叔是主將,我又不通軍務,一切世叔說了算。”
羅術也點點頭,卻又似笑非笑起來:“前幾日不許我部入城的時候,賢侄可不是這般說的。”
“功名二字也要講究一個長遠與驟急的區彆。”張行認真來勸。“世叔英武過人,性情又隨和,在幽州本地也很有根基,將來遲早要飛黃騰達的,而懷戎這個地方,東齊餘孽與豪強勢力那麼大,位置又那麼要害,給老百姓留個好印象說不定會有出奇的好效果。”
羅術認真聽完,一時間既想吐槽自己一輩子也等不到這種可能性,又似乎覺得好像還有這麼一兩分道理,而且還覺得對方似乎是在暗示什麼不好繼續討論的東西,便隻好點點頭,撚須乾笑了一聲。
倒是張行,依然好奇心不止,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世叔,我有件事情格外好奇……從道理上講,你身為凝丹高手,能不能此時飛過去襄助一下他們二人,送他們入城再回來?”
“從道理上來說是可以的。”羅術聽到是這種話,才放鬆下來,就在山坡上隨口而對。“但是我問你,若是巫族中的凝丹高手在外圍發現了我,立即嘗試圍殺我怎麼辦?修行者修為再高,高到大宗師那種程度咱不懂,但如牛督公那種宗師,不也受製於巫族大軍嗎?我一個凝丹,真氣有限,一旦真氣耗儘,萬軍之中也就個凡夫俗子。或者反過來說,他們發現我去了,立即派對應高手來這邊查探虛實,沒有我坐鎮,咱們樹上開花的計策是不是就壞了?”
張行稍顯恍然。
“其實,打仗事情沒賢侄想的那麼誇張。”羅術進一步撚須笑道。“隻是一般來說,訓練有素的軍隊配合著層次分明的修行者是遠大於兩者分開相加的,所以如果不到萬一,還是要穩紮穩打,包括後勤也要講究一個修行者和兵站的使用,這就又引入了地利,尋常凝丹想破城牆也要搭上全身真氣,於是又有了真龍神仙在地理和天象上的變數……當然,事情也沒有絕對的說法,被逼到絕路上,集中修行者突襲大軍,造成混亂,繼而以少勝多,也是屢屢見於史冊的……幾千年的史冊,什麼都有。”
張行更加頷首不及——講究客觀規律和意外性就好,就怕不講究。
“怎麼?”羅術似笑非笑。“賢侄想來軍中?”
“不好說。”張行攏著手誠懇以對。“我得罪了曹皇叔,他公開甩了話,不許我走朱綬的路子,那十之**要轉到其他仕路上的……地方上、中樞部寺、軍中,都要考慮。”
“也是。”羅術點點頭,不再多言,便要回到坡下軍營,卻又忽然止步,隻是去看身側。
張行順著對方目光去看,果然見東麵山巒之間,輝光如劍,似乎是刺破山巒一般,映照而來,也是一時駐足,陪對方稍立。
但等了片刻,大概是因為東麵山巒層層疊疊過於厚了,太陽始終沒有顯現,於是羅術不再多想,直接從容下山去了。
張行也緩緩跟在後麵,準備往下走去。
可也就是此時,太陽狀若高高一躍,終於擺脫了山巒遮掩,整個懸於空中,居高臨下,俯視萬物眾生。
張行尚在坡上,想喊一聲已經走下山坡的羅術,但終究沒有吭聲,對方也終究沒有回頭,二人隻是一前一後踩著枯草上的霜花歸於軍營。
回到營中,羅術和張行開始處理麻煩——不是軍事上的,而是內部扯皮,身後的幽州總管大軍隻有兩日路程,李澄不斷發文遣使讓羅術帶著欽差停下,等他彙合。
但是說句難聽點的,張行哪裡會在意李澄呢?
你一個幽州總管,怎麼都管不到伏龍衛身上……想管伏龍衛,也越過曹皇叔和牛督公這兩位再說。
至於羅術,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在此次出兵之前,李總管就已經管不住他羅將軍了,不然何至於在懷戎相逢呢?
“不對。”
到了中午的時候,羅術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若是明日出兵,豈不是隻早李澄一日……那樣的話,如何能顯出咱們來?”
張行微微一怔,屈指一算,也有些恍然:“確實,咱們被秦二他們出兵的事情給弄混了……秦二他們此時出兵是突擊前行,不吝馬力人力,晚間便可抵達雲內城下,而咱們是大張旗鼓,偽做大軍出山間,完全不是一回事,不該因為他們出兵而順延的,反倒是此時出兵,可以呼應他們的突擊。”
“立即出動!”羅術乾脆起身,毫不猶豫。“出動以後,我居中率一千五百主力騎兵向前推進,充當門麵,吸引敵軍,給賢侄兩百人,統帥率民夫,向南過桑乾河,然後沿著南側狹道山勢大舉布置營地哨站。”
原計劃如此,張行自然無話可說。
十一月初一,距離聖人被圍雲內城已經十六日,下午時分,幽州總管府的援軍正式成建製的出現在了雲內城所在的盆地邊緣。
一千五百鐵騎,在桑乾河北岸開始大麵積遭遇並有序的摧毀巫族人的哨站,配合著之前三百騎的突進,立即起到了巨大的漣漪效應,數不清的巫族騎兵開始往身後逃竄,而張行則悶頭率領民夫乾著最枯燥的工作——搭建浮橋、渡河、沿著山口布置營寨。
近萬民夫,早在懷戎時就按照親疏、來源進行了分組,每一百到兩百人為一組,每半裡路放下一組人,設一小營寨,要求他們挖溝、立壘、搭建營帳,同時伐木,準備篝火……這些,也是來的路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召集每組人首領交代的,所以居然顯得比較順利。
然而,時間過於倉促,放到一半人的時候,就已經天色暗淡,而且有些寒冷了,張行也意識到,中午臨時出兵,今天是不可能這樣弄一個綿延幾十裡的聯營的,便乾脆放棄原計劃,直接折返,將人手再補充回已經放下的兵站點裡。
這引發了必然的混亂、爭執和扯皮,甚至包括鬥毆。
但張行委實沒有辦法,這就是倉促的軍事行動帶來的必然結果,他隻能在十幾裡的範疇內,騎著馬帶著羅術給的那些騎兵挨個調解,並將鬥毆者予以鎮壓。
忙到夜色徹底到來,桑乾河南的山麓上,終於點起了幾十處隱隱相連的巨大篝火,而那些豪強子弟與村社宗族團夥也放棄了爭執,他們也需要烤火跟熱食。
到此為止,疲憊至極的張行再無多餘可為,隻能回到自己預留的營地裡,枯坐在身後的山麓高處,望著西北方的盆地,被動等待。
隻能被動等待。
理論上,巫族人應該過不來,因為他們來不及組織大部隊,小部隊過來又有桑乾河的阻攔,並且河對岸還有羅術的精銳騎兵,會主動迎上交戰。但如果到來了,張行也沒有辦法,隻能讓這些民夫按照預定方案扔下篝火和營寨退入山中。
所以,終究有一兩分擔心。
夜色愈發濃厚,從張行所處的位置,隱約可以看到雲內城的存在……看不清什麼燈火點點,但很顯然,城內外幾十萬人和對應的篝火,足以散發出一團模糊的光亮,在暗夜中表明方位並彰顯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