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於叔文本人也旋即單膝下跪,仿效立誓。
接下來,本該是薛常雄,但薛大將軍無奈,隻能立即拱手賠罪:“司馬相公、於將軍,我真沒法仿照你們這般立誓……我在最北麵,首要應該是去接應北路大軍。”
“我知道。”司馬長纓抱起頭盔起身,麵上血跡居然已經被風吹乾。“我也沒讓你們立誓,隻是我一人要如此做罷了。”
“司馬公。”右威衛大將軍韓引弓拱手以對。“其實我是覺得,全軍荷六十日糧過灘,未免太累,隻怕會讓軍心散的更快……須知道,人心散的不隻是關東民夫,還有關西屯軍……但既然你跟於將軍都是一意如此,我等若是推辭不效,反而顯得我們不夠忠勇……這事情就這麼樣吧!我也不立誓了,但絕對會跟你部一般處置!”
司馬長纓立即頷首:“韓將軍兄弟三人俱為將種,我如何不信?”
這下子,其餘幾人,在左驍騎衛大將軍白橫元的帶領下,也一起上前表態,共同約定明日一早發兵……至於趙光那裡,倒是真不用多此一舉了。
俄而,諸將或得意、或無奈散去,唯獨左屯衛大將軍司馬化達留下……這倒是無人在意,人家上陣父子兵,些什麼體己話都是應該的。
果然,眾人散去足足半刻鐘,空蕩蕩的灘前,司馬化達方才小心上前,艱難詢問:
“兒子冒昧,父親是不想做出頭的,所以引誘於叔文出頭嗎?還有,這一仗,父親到底是想打贏還是想打輸?至於立那種毒誓嗎?父親的謀略我沒太懂……”
很顯然,經曆了那一晚,以及隨後的種種事端後,司馬化達已經漸漸意識到他父親一些行為的深層意思,繼而有了自己的領悟——自己父親是要報複聖人!
然而,兒子發問,司馬長纓卻隻抱著頭盔立在灘前一聲不吭,仿佛依依西望,然後任由灰白色的頭發依舊在風中淩亂。
“父親在看什麼?”司馬化達莫名有些緊張。
“在看人心。”司馬長纓麵無表情。
“父親會望氣?!”司馬化達一時愕然。“是望西麵父親軍營裡的氣,還是百餘裡外的禦駕。”
而這,終於引得司馬長纓低下頭來,歎了口氣:“我死了以後,你一定不要連累阿正!”
司馬化達這才醒悟,自己又犯蠢了。
“人心哪裡是這麼好望的?”司馬長纓抱著頭盔向西緩緩走了幾步。“天下事,要看修為、看出身、看智略、看性情、看才能、看運氣……但最大的事情卻要看人心,因為事情歸根結底都是人做得,堂堂大宗師,也受製於君臣之道;阿正那種天賦,也攤上你這個爹,以至於常常憂心忡忡……”
司馬化達欲言又止。
“你知道你剛剛問的那些事情很蠢嗎?”司馬長纓再度扭頭來問。
“知道,望氣這種事情……”司馬化達趕緊應聲。
“不是,是前幾個問題。”司馬長纓幽幽以對。“我的那些話都是真心話,這個局麵也是於叔文自己推動的……我是真心哀傷那些白骨,真心感慨朝廷前後四次東征對東齊故地民力的浪費,也是真心覺得聖人此番征伐是錯的,先帝的嚴苛也是錯的……”
司馬化達有些慌亂。
“但是,這不代表我沒有用謀略。”司馬長纓在風中平靜解釋道。“一個好的謀略,從來都不是計算這個,計算那個,而是順著大勢做些順水推舟之事,並在關鍵地方稍微緊一緊、鬆一鬆……聖人為了自己的麵子破罐子破摔,違逆天下人心,是我推動的嗎?我隻是事後表示讚同罷了。如今強行出兵的事情是我推動的嗎?也是是於叔文憋了氣,立功心切,反而我是被他推著走的,隻是讓軍中更緊一些罷了……不過,想要這般好謀略,也是需要努力的,最重要的就是把自己放在最關鍵的位置上,這樣才能在最關鍵的時候去做鬆緊。”
司馬化達連連頷首。
而下一刻,他的親爹就了一句讓他如聞霹靂的話:“此戰便是僥幸逃脫,我也活不長了,我的野心,我的怨望也要隨之消散……接下來的事情,隻能你去做了……你記住,如果聖人回東都跟曹皇叔撕扯,你一定要掌握伏龍衛與伏龍印;如果他不敢回去,沒臉回去,那不管是去鄴城還是江都,你一定要掌握隨行的金吾衛……你年輕時就做過聖人的貼身侍衛,曉得怎麼哄他開心。”
司馬化達張口欲言,卻忽然一陣腥風吹來,迷了眼睛,以至於淚水沁出。
“回去吧,明日出兵!”司馬長纓忽然斂容,戴上頭盔,大踏步的向西麵隱隱可見的本部軍營走去。“門戶私計已行,接下來便是一命償之了。”
司馬化達隻能怔怔而立。
當日下午,除去已經渡灘的右候衛將軍趙光和最北麵的左威衛大將軍薛常雄外,其餘六軍一起下令,全軍攜帶六十日的糧食,明日分批強渡落龍灘。
有擅自遺棄糧食的,殺無赦。
當晚便有逃人試圖逃散,卻被早有準備的親軍抓住,就地格殺示眾。
各軍戰戰兢兢,強打精神,於翌日分批分時分地越過落龍灘,正式進入東夷境內,也就是當晚各路開始出現了一種新的現象:
須知道,六十日的糧食實在是有些太重了,而且還有甲胄、帳篷、火石等物,加在一起人均兩石出頭,再加上淺灘行軍,即便是有部分輜重車和部分隨軍民夫,也使得上上下下叫苦不堪。
但偏偏軍令嚴苛,又是無人區,想逃也難。
於是,當晚過灘宿營時,不知道誰想的主意帶的頭,居然有人故意拋灑糧食,甚至有人為了省力氣將自己糧食的一半埋入糞坑。
各軍主將不是傻子,他們很快就立即注意到了這種情況,但此時,他們也已經差不多抵達了落龍灘無人區的儘頭,為首的於大將軍和趙將軍甚至已經成功劫掠部分東夷村寨,並且注意到了東夷人對大魏這次東征的絕望感。
而就在這些各懷鬼胎的將軍們緊急相互聯絡,提醒軍糧以超出想象的速度流失時,一個重磅的消息忽然傳來,使得原本還想掙紮一下的前線諸將立即陷入到了沉默中。
東夷大都督酈子期按照聖人的旨意,孤身白衣來降,直接入了於叔文的兵營。
於叔文即刻派出了一位凝丹高手,輕飛馭騎,往後方來報。
這個時候,陡然停下的聖人依然在距離落龍灘百餘裡的地方,而且得到消息後,連這位聖人都不曉得如何處置和應對。
p: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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