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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的時候,夏末蟬鳴聲中,淮右盟的護法馬勝便和女兒馬平兒一起繼續出發趕路了。
“引火的鐮石收好,不要被雨潤了。”
馬勝看著男裝的自家女兒,小聲提醒。“今日沒有露水,又悶得厲害,怕是又要下雨,一下雨,缺吃的都不能缺這個……”
“懂得!”大約才二十出頭的馬平兒不耐煩的應了一聲,卻還是先將一把長劍細細的用絲絹卷好,然後再去看布袋裡的一堆雜物,還不忘從中取出一把梳子,將有些膩的頭發給疏了一下,然後掏出一張油紙擦了擦臉。
馬勝見狀,便要再說些什麼。
卻不料,馬平兒早有猜度,不等父親開口便立即嗆聲回去“還是刀劍最重要……爹你看看這世道亂成什麼樣子,哪哪都有盜匪,幫派、莊子也都黑了起來,還有朝廷的人,比盜匪還盜匪,沒有刀子是真要死人的!”
說的好像她隻是護住了刀劍一般。
“話雖如此,你也沒有人家倚天劍的修為。”馬勝聞言歎了口氣。“本事不到,江湖上,還是規矩、麵子、人情、利市這些東西最重要……咱們有要事在身,臟汙一點礙不著事……記住了,咱們是泗水上來的潮客,是聽到徐家消息,不得已來找王家送帖子的潮客,千萬不要強行出頭。”
馬平兒多少曉得自家父親道理還是對的,而且自己的修為也的確隻有正脈八條的水準,連真氣都無法外顯,算不上是高手,便隻好閉嘴,草草點查起了物件。
但父女倆臨出這個城外夜店草棚前,做女兒的還是心有些不服氣,到底是牽著騾子還了一句嘴“我修為不高,可武藝好、力氣足!真打起來,未必就怕了多我兩脈的高手!”
她爹馬勝正是十條正脈的高手。
隻不過,馬勝如何會跟自己女兒計較這些小事?隻是仰頭望了望頭頂陰沉沉的天氣,然後一聲歎氣,翻身上了一匹劣馬。
且說,馬護法可不光是十條正脈、能使真氣附著兵器的高手,而且年輕時還在梁郡公門中做過,三教九流都熟悉,眼力高深、說話妥當,不然如何做到如今興旺發達的江淮第一大幫淮右盟的護法,拿著每月五兩銀子外加五石糧食的高俸,直接在杜盟主跟前使喚?
甚至,馬平兒在淮右盟裡因為是難得的女性修行者,又有親爹罩著,再加上勝在年輕,也平素是有臉麵的,多少個少年郎跟著護著,以至於有個渦河口女俠的小名號。
隻不過如今得了盟主杜破陣親自囑咐的事情,要穿過最亂的中原、東境一帶,去北麵拜訪一人,打探些消息,偏偏杜盟主又不讓亮明淮右盟的身份,這才故意潦草了一些……一個騎著劣馬,一個騎著騾子,全都是布衣,宛若東境這邊的窮酸江湖人士一般。
就這樣,父女二人一起上路,並在下午時分越過了界碑,從屬於中原地區的梁郡進入到了屬於東境地區的濟陰郡內。
行程還算順利,隻是下午時分,果然如約下起了雨水。
雨水既落,好消息是,夏日的雨水可以消除之前的暑氣,但壞消息是,對趕路的人而言,這種綿綿雨最是討厭,不光是泥濘,而是連人都能發黴的那種濕漉漉。
隻能說二人幸虧是練家子,所以還能強忍著冒雨堅持走下去罷了。
“有點不對。”
又走了一陣子,戴著缺了一個口鬥笠的馬勝忽然勒馬駐足。“這條路是外黃往濟陽的大路,不該這麼安生的……”
“沒那麼安生吧?”馬平兒立即反駁。“上午沒下雨的時候,路上人挺多的……現在下雨了,普通人誰還在路上?大夏天的,不怕淋出病來?”
“問題就在這裡。”馬勝嚴肅以對。“我早年在梁郡當差,非常清楚,外黃和濟陽都是大城,而且還都是王家的地盤……王家就是靠著外黃到濟陽的貨運支撐下來的,換句話說,這條路怎麼可能沒有莊客和修為上的好手往來?他們怕雨嗎?咱們下午走了一路,可曾看見幾個?”
馬平兒登時醒悟,卻又不解“那我們怎麼辦?”
“走。”馬勝想了一想,立即做答。“我知道一個地方,不知道還在不在,在一條通往濟陽渡口的小路邊上……咱們去躲一躲,過一夜,等明日雨停不紮眼的時候,再去渡口,省得真被王家給攔住。”
馬平兒隻是點頭。
父女二人既然決斷,便速速前行,然後隻在前麵一個路口一拐,便拐入阡陌相連的一條小道,並在傍晚之前就來到了一處地方。
這是一處很小的道觀,供奉著中原和東境地區香火很弱的黑帝爺,且早已經荒廢,好在建築主體尚在,尤其是中堂堅挺,考慮到偏移大路七八裡,此時無疑是個躲雨外加躲事的好去處。
更妙的是,此時堂內雖然有些狼藉,但痕跡都蒙了返潮的水,內外果然無人。
巡視了一圈後,馬護法鬆了口氣,先朝黑帝爺的神像一拜,便帶著低頭的女兒轉向黑帝爺神像的另一邊,安穩坐了下來……還讓女兒去取騾子上的炭盆、炭塊,準備自家生火。
然而,炭盆、炭塊取來,馬平兒拿出火石等物,卻發現下麵引火的油布軟草早已經被雨潲到濕透了,根本點不著火。
馬勝無語至極,馬平兒更是羞憤一時,但偏偏又無法,隻能等著引火物被晾乾。
“五年前這地方還有三五個道士的。”馬勝懶得責怪,隻能說些廢話。“一征東夷的時候廢掉的,道士都被拉走隨軍了,都沒回來,附近幾個宗族的人想占下來,還打過幾場,結果二征東夷一來,這附近幾個村子也沒了那個力氣,王氏又看不上這點東西……”
馬平兒心思不在這裡,隻是胡亂敷衍頷首。
而就在父女二人都顯得無聊之際,天色漸晚,外麵忽然馬蹄陣陣,繼而有人直接闖入觀內,然後明顯發覺了自己二人的牲畜,引得二人緊張不已……最怕的就是這個,要是後來,還能躲出去,現在卻是躲無可躲。
馬平兒準備起身查看,卻被父親攔住。
“觀裡的主人請了。”
外麵的人尚未入內,便直接揚聲來問,乃是北地腔調,倒是顯得客氣。“外麵雨大,耽誤了路程,來不及到外黃了,敢問裡麵可還有些空地,容我們兄弟三人起堆火?若是不方便,現在就走。”
馬勝聽完心中大定,隨即在堂內應聲“客人請了,我們父女也不是本地主人,是泗水的潮客,給濟陽王五郎家送帖子的,跟你們一樣錯了路程,沒法渡河了,為了省點錢,所以過來……如不嫌棄,進來一起拜拜黑帝爺便是。”
“叨擾了。”那人即刻應聲,隨即便是腳步聲起。
“什麼叫潮客?”腳步聲中,又有年輕男聲好奇來問。
“不知道,我是洛陽本地的破落戶。”第三人聲音乾脆。
而說著話,三個年輕人卻已經踏入了堂內,然後為首一人也不看神像,而是朝馬氏父女那邊一掃,便一時好奇起來
“天色已晚,兩位為何不起火?”
馬平兒尷尬一時,加上對方是個挺體麵的年輕男子,自己卻蓬頭汙麵,所以隻能低頭小聲以對“火石被潲了。”
“原來如此。”
那人笑了笑,露出一雙大白牙,也將一個炭盆在神像另一側放下,卻同樣不用火石。
馬氏父女尚在疑惑,後麵最小一個的年輕人早已經走過來,取出引火的油布軟草,隻是打了個響指,便燎起火星。
馬勝眼尖,瞬間明悟,這不是變戲法,而是說這個連潮客是什麼都不知道年輕人應該是個離火真氣的高手,比自己還高,最少是十一、十二條正脈,甚至已經正脈大圓滿,否則不可能輕鬆外顯真氣,勾動明火。
除此之外,隨著火苗燃起,馬勝心中已經有了更多猜度……這三人,兩個二十六七,一個剛剛二十出頭,修為應該都是頂好的高手,卻不曉得什麼是潮客,行為姿態又有公門氣度,隻怕是從禦駕那裡逃出來,往洛陽歸家的軍中軍官,而且其中兩人應該是出身不錯的那種。
這種人,說實話,比莊子裡的人好對付多了,因為不圖財、不願生事……至於自家女兒,雖然開始低眉臊眼起來,但也不怕……因為委實不是什麼姿容出色的,還淋了半日雨,油頭汙麵的。
一念至此,馬勝徹底鬆了口氣。
“如不見外,一起過來吧,請賢父女用一頓熱飯,正好問一問泗水那邊的事情。”就在這時,那稍微年長的公門中人忽然開口。“炭火省著的點用,若是用多了,下半夜再續上賢父女的也成。”
馬勝想了一想,乾脆起身,雙方隨即彙坐。
甫一坐下,馬勝先拱手“感激不儘……三位貴姓?”
“我姓鄒!”年紀小的直接應聲。“這是我臧三哥,這是我汪六哥。”
年紀稍大一點的當即失笑,立即更正“他姓周,我姓張,這個姓王……小周是南方人,口音不對……賢父女呢?”
“姓馬。”馬勝趕緊應聲。
“馬大哥。”稍作通報,那剛剛還有些不好意思的周姓小年輕便忍耐不住。“你從泗水來,可知道皇帝的禦駕到哪兒了知道嗎?”
果然!
馬勝毫不意外,卻有一說一“上個月就到了下邳……人太多了,泗水都堵住了,但禦駕本身很快,來之前應該在過淮河,現在應該已經過淮河、到江都了也說不定。”
“為什麼這麼急?”王姓男子當即不解。“之前在琅琊路段還跟隊伍在一起?如今難道自家跑了?又出什麼事了嗎?”
馬勝當即苦笑“不知道,什麼傳言都有,甚至有人說是出了頂厲害的刺客……但真是啥樣,咱也不敢說,隻能講確實快了些。”
小周看了看那張三郎,但後者隻是端坐看火,便立即搖搖頭,然後繼續追問“不說這個,馬大哥知道南路軍的結果嗎?”
“能有什麼結果?必然是敗了唄。”說到此事,馬勝終於也黯然下來。“十萬南路軍,三成是淮北子弟,三成是淮南子弟,還有三成是東南水軍,再加上說不清楚的民夫……如今江淮之間,已經家家戴孝了。”
周姓年輕人當即也黯然……很顯然,他應該是有親友在南路軍的。
馬勝見狀,外麵歎息,心裡更加安穩了起來。
“潮客是什麼?”那張姓男子忽然也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