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怎麼講?”李樞皺起眉頭,明顯也嚴肅起來。
“咱們原本分左右翼,是為了咱們二人能夠分路而為,儘可能的在各處鋪陳黜龍幫的勢力,但後來局勢變得太快,東境這裡,人人都想反了他娘的,咱們也就就勢舉義了……舉義之後,事情都很倉促,誰也不知道局勢往哪裡走,都是做一件事是一件事,補一個窟窿是一個窟窿……是也不是?”
“我可不敢說這是假的。”李樞一時撚須嗤笑。
“而如今,東郡和濟陰基本上算是全都被我們拿下了,接下來,就不是小打小鬨,而是要束兩郡之地,集數萬之眾,大舉進發了。這個時候,李公,對左右翼之事我們還能夠持敷衍之態嗎?”張行繼續追問。
“哪種敷衍之態?”李樞終於反問了一句。
“外人看來,甚至包括許多咱們內裡的人都覺得,咱們這種左右翼並立,已經是黜龍幫到底能不能成事的一個巨大隱患了……”話到這裡,張行語氣加速,搶在對方之前繼續言道。“我還是當日舉事前咱們與魏公商議時的觀點,舉義這件事情是舉步維艱,不知道什麼時候大浪就要打來……但到了這個地步,委實不應該再有保留。”
“你的意思是,要廢左右翼,取一個幫主出來?”倒是李樞,反應極速,陡然挺高了音量。
“李公願意讓賢嗎?”張行不由失笑。
“非不願,實不能也!”李樞當即不管不顧,慷慨應聲。“張三郎,你固然才智高絕,但河北士人並不能服你,本地不少降官降吏也不能服你,便是區區濟水上遊這幾位大頭領,同樣不能儘數服你,你此時說這個,貌似是為大局著想,其實是在自毀根基!”
這番話說的極重,實際上,從張行一開始說左右翼不能維持的時候,從單大郎開始便已經色變,李樞說到廢左右翼的時候,雄伯南更是驚得差點跳起來,尚懷誌也是心裡發涼,隻以為遇到火並之事,已經在想到底要助誰了。
唯獨一個王五郎,意外的坦蕩從容。
“李公所言,我如何不知?”而也就是此時,張行忽然歎氣,卻是回身指向了身側的王叔勇。“不瞞李公,我與五郎一見如故,便成至交,昨夜過來,也與他抵足而眠,說了許多事情……我們思來想去,都覺得眼下左右翼的局勢,一麵固然是已經讓內中諸位頭領起了心思,怕是對東征有不好的影響,另一麵確實仔細一想後,覺得你我之間的左右翼,本就是各行班底,互不相容,偏偏又是你我湊一起才帶動了幾位大頭領……”
“所以呢?”李樞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語氣變的溫和了不少。
“所以李公。”張行上前一步,伸出雙手來。“我想與你當著幾位大頭領麵做個坦蕩的君子之約……”
李樞想起昨夜與杜才乾的言語,徹底醒悟,也是毫不猶豫,當場握住對方雙手:“不瞞張三爺,我也有此意。”
“那好。”張行言辭認真至極。“我的意思非常簡單,黜龍幫一日不能夾大河濟水貫穿東境,則左右兩翼便當公平立製,取一左,則升一右,自大頭領至頭領,兩邊當公平進取。除此之外,中翼那裡,也應當以左右三一之數,坦蕩充實。關鍵是以要明約來定平衡二字,也隻有如此,君在左,我當右,才能大公無私,合作無間。”
話至此處,張行猶豫了一下,主動來言:“若是李公覺得魏公性情暴躁,也不是不能討論,但隻能以雄天王代之……而且,我覺得終究還是要尊重製度為上,輕易不要動搖首席。”
“魏公倒是不必更換,些許容人之量我還是有的,但還得加一條。”李樞嚴肅以對。“那就是不光黜龍幫有成大局之時要如何,若是一方遇戰事不利,遇流年不吉,事有傾覆的時候,另一方也應該遵君子之約,傾力扶持,維持平衡……如此,大事方有可成之機。”
“我就知道,李公是可以托付的人……我儘數應下便是。”張行長呼了一口氣。“黜龍幫的路還遠著呢,咱們得一左一右一步一步撐著黜龍幫走下去!”
“我也應下。”李樞也不免苦笑。“可話雖如此,都是走路,我則是如履薄冰,步步驚心,張三郎卻是堅硬如鐵,步步生蓮。”
“外麵硬如鐵,內裡慌如沙。”張行也乾脆苦笑。
“大丈夫隻看行,不論思。”李樞點點頭,終於撒開了手。“且看咱們二人如何努力。”
張行也撒開手來,二人卻是一起去看堂上其他幾人,其他幾人還能如何?這二人話趕話的,幾乎不與他人留下分毫插嘴餘地,更兼外麵的頭領都在聽著,雄伯南素來是個講團結的,王叔勇是早知道的主謀之一,新人尚懷誌隻覺得如釋重負,卻是趕緊在雄伯南的帶領下一起拱手行禮,以作服從。
便是單大郎,也例行認清形勢,收起心思,毫不猶豫下拜。
堂外的院子裡,夕陽斜照,十幾名文武頭領怔怔聽完,頗有不少人如釋重負,甚至有些思慮淺薄之人還真以為裡麵兩人是要同生共死了,便要按捺不住激動心情說話,但卻被一人搶了先。
“諸位。”
剛剛被擼下來的房彥朗忽然扭頭,壓低聲音來告誡。“兩位龍頭坦誠於堂上,傳播於院下,我們雖然知道一些事情,卻不該喧嘩起來,打破堂院默契……依我說,諸位不妨一言不發,安心做事,等待東向。”
其餘頭領,懂得自然都懂了,不懂得或者乾脆覺得房彥朗在裝神弄鬼的,也都意外的表示了認可,隻是拱手稱是而已。
翌日,消息傳來,徐大郎先做無能麻痹之態,然後忽然夜襲攀城,輕鬆奪取封丘,斬殺封丘令,東郡全郡舉義成功。
又兩日,王五郎、單大郎分彆取下周橋、單父、成武、金鄉四縣,四縣中兩縣長全部降服,兩縣令則一起棄城。
到此為止,黜龍幫正式取下了濟陰、東郡兩郡一十九縣,加上意外獲得的雷澤、澶淵,合計二十一縣。
濟水上遊兩郡,已經儘入義軍之手。
十月廿二,在進行了一係列緊促、甚至可以說必然有疏漏的善後事宜後,依次開始動員各縣新軍,所謂小縣留五百出一千,大縣留一千出兩千,如白馬、濮陽、濟陰、外黃這四個名縣,老老實實出三千。
簡單粗暴,但是有效。
故此,在彙合了回師的單大郎、王五郎、徐大郎三支分路兵馬,並按照大縣小縣進行整理後,合計於濟水畔點驗了三萬一千之眾!
當然,其中近**千人來自於原來的郡卒、各頭領私兵,兩萬出頭的人來自於這十七八個能做征募的縣內,屬於新招募的士卒。委實是良莠不齊,烏合之眾了。
隨即,部隊又在此休整三日,進行了大略的、粗糲的、激烈的整編,最後共分八部。
其中,張行、李樞兩位龍頭各取一部,皆三千餘眾,雄伯南原千人擴充至三千眾,其餘徐、單、王三位各五千餘眾,新晉右翼大頭領尚懷誌三千眾,因白馬之功晉升左翼大頭領的翟謙也領三千眾。
這個分法,明顯兩位龍頭還是壓不住三位自帶兵馬的濟水上遊大豪,便是新提拔的尚懷誌和翟謙也有尊重兩人舊部歸屬的無奈。
甚至,三位大豪各自下屬頭領,也都還是各自下屬,分毫動不得的。
但是,便是這個局麵,又何嘗不是張行與李樞那場半公開、半隱秘、半坦誠、半表演的政治承諾後做了團結樣子,又一次成功壓製了幾位本土大豪的成果呢?
雖然各自的三千兵理論上都還是各縣頭領附屬帶領著,但終歸是有了一部直接指揮的軍事力量了。
這麼說似乎也不準確,因為張行本來就有兩百號人……但好像也是從牛達那裡借的。
三萬之眾,整編之後,立即浩浩蕩蕩渡過濟水向北,並同時調度各縣存糧,鋪設後勤,乃是公開打出旗號,要往濮陽渡過大河,去救尚在以濮陽之兵抵抗汲郡之敵的牛達。
然而,十月廿七,天氣依然還沒有冷下去的意思,當大軍尚未行到濮陽的時候,河對岸的汲郡兵馬便就勢退去了。
很顯然,他們得到了相關情報。
隻不過,汲郡的官兵應該是不曉得,在這之前,便有兩萬人直接在半路上轉身向東,出曆山,然後直撲東平郡首府鄆城去了……那裡有一個郡,外加一個藏了不知道多少潰兵、民夫的巨野澤。
換言之,即將抵達濮陽的,其實隻有張行與徐大郎帶著三四個頭領而已,隨行兵馬也隻剩下八千之眾。
但是很快,自以為是的張行和徐大郎便被打臉了。
因為他們剛剛抵達濮陽,汲郡官兵就又回來了,而且還增兵了,還帶著水軍封鎖了大河河道,隻將澶淵圍得水泄不通。
“濮陽城內必然有穩定的情報路線。”徐大郎臉色難看極了。“而且是高人坐鎮,甚至可能有內奸!”
“前一句是必然,後一句未必,也可能是汲郡官軍裡有豪傑人物,能夠根據情報迅速做出判斷。”張行有一說一。
“你們總不能是疑我吧?”魏道士忽然開口,盯著張行反問。“要不乾脆將我換了?扶雄天王上去嘛,反正也不耽誤大局!”
徐世英怔了一下,沒有吭聲。
倒是張行皺了皺眉頭,立即來問:“魏公,有些話是誰學給你的?”
魏道士笑了笑,坐下來端起了茶杯,一口茶喝下去,方才從容做答:“是雄天王本人前日親自飛來,當麵告訴我,說自己沒有那個心思,讓我安心,還說大家精誠團結,且看黜龍幫左右一心,扶搖直上。”
張行也跟著笑了。
濮陽城縣衙大堂裡,一時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但馬上,張行就嚴肅起來:“魏公,精誠團結不好嗎?”
魏道士便要言語。
卻不料張行語氣急促,直接壓了過來:“幫內上下,有誰對不住你嗎?每日新衣,可還記得當日濟陽城外露著腳趾侃侃而談的氣勢?”
魏玄定一時語塞。
“魏公,牛頭領孤懸在河北,被團團圍住,便是心裡有氣,難道是可以在這個時候發作的嗎?”徐大郎忽然也開口。
魏道士也隻能斂容以對。
然而,三人枯坐一時,思來想去,也是無法。
p:感謝新盟主無限近似於透明的星老爺……給老爺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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