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現在聽張世昭一講,他也茫然了起來。
彆的不說,聖人做出暗示,讓吐萬長論這位宗師帶兵過去,本身就是一個極度符合那位聖人性格,而且注定無從證偽的一種可能。
“儘心儘力吧!”想了半日,高江也隻能如此感慨。
張相公自然無話可說。
就這樣,翌日,隊伍再度啟程南下。
而剛離開陳留城不過十來裡路,上午時分,隨著隊伍中一次例行的車輛打滑導致隊伍停頓,隊伍中最尊貴的一位女性,也可能是這個時代理論上地位最高的一位女性,也就是皇後了,不知為何,忽然趁機喚來了主體隊伍的實際負責人、北衙督公高江,說是有話要問。
“殿下。”今日專門穿了一身代表了督公身份華麗蟒袍的高江匆匆趕來,就在龐大的宮車前俯首。“殿下有何吩咐?下臣必當竭心儘力。”
“沒有彆的事情。”宮車內,一個溫婉的女聲立即響起。“隻是咱們在滎陽時,就三番五次遇到牲畜、車輛打滑……”
“殿下放心。”高江猛地嚴肅以對。“但有臣下在,絕不耽誤路程……況且,車輛的事情,地方官府自會沿途補充,不會成問題。”
“我……本宮不是這個意思。”女聲明顯猶豫了一下,然後進一步解釋道。“是昨晚上,本宮聽本地的女賓們講,再往後的路程,積雪非常深,有的甚至過膝,不免有些憂心……道路艱難,再加上天氣又冷,強行趕路怕會動搖人心,招來不滿,以至於出現逃散,人心一旦散了,隻是趕路也走不下去的。”
高江沉默了一下。
他大概聽明白了,皇後聽人描述完困難後,害怕隊伍會出現三征東夷那樣的情況……可說句實在話,誰不怕呢?昨晚上跟張世昭討論,前麵的困難,哪個他不曉得?
唯獨怕歸怕,還能不走嗎?
死,也要死在江都。
一念至此,高督公反而坦蕩“殿下,你放心吧,咱們跟三征不一樣……三征是那些人之所以逃走,是因為他們是做徭役,被從家裡捉出來去東夷打仗,害怕到了東夷那裡會死;而咱們這次,宮人、內侍,往江都去,本是理所當然,反倒是留在東都這裡,宮中待遇日漸萎靡,上下才容易出現慌亂。至於屯兵、郡卒、民夫,都是不用出郡的,所以,這次趕路,與三征截然不同。”
“高督公說的極是。”宮車內聲音稍緩,看來是聽到了自己想聽到的答案。
“至於說積雪……”高江想了一下,繼續認真以對。“下臣僭越,請殿下打開卷簾,親眼看一看。”
車內稍有動靜,繼而宮車打開了一個側門,掀起了一吊上下緊繃的厚氈,又卷起了一麵絲綢垂簾。
隻是,從車內往外看,注定白茫茫一片,也不知道怎麼看。
高江眼見如此,繼續指點“請殿下遣一貼身女官出車……”
一陣窸窣後,一名男裝女官打著哆嗦跳下車來。
“你。”身為督公,高江對女官自然不用客氣,直接以手指之。“往那邊沒有被踐踏的雪地裡走一遭,沒有我命令,不許回頭……但小心不要栽倒。”
男裝女官不敢猶豫,身上哆嗦,腳下卻利索,直接依照命令往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趨步前行。
“好了,回來吧。”眼看著女官走了夠遠,高江複又呼喊。“不用撣身上雪粉,直接上去給殿下看看積雪到何處……”
女官匆匆折返,登上溫暖的宮車,身上雪痕幾乎是立即就化開,卻居然隻濕到了小腿上。
“殿下看到了嗎?”高督公追問不及。
“看到了。”皇後明顯又鬆了口氣。
“其實,真要是說艱難,最大的困難恐怕是到了譙郡,彼處屯軍不多,下臣冒昧,請殿下寫一封懿旨,直接發往徐州大營,請一支援兵到譙郡那邊……這才對路。”
皇後再度緊張了起來“聖人不喜歡後宮這般擅發令旨。”
“無妨。”高督公似乎早有思索。“殿下若是有心此事,隻需要寫一封旨意,先誇讚曹太守與梁郡這裡接待妥當,然後詢問張相公、曹太守,還有羅、薛兩位常檢,問問他們前方譙郡的屯軍兵力如何?是否與梁郡這般一樣妥當?這樣,他們自會在隊伍前麵討論,然後舉著殿下懿旨往徐州請兵的,這樣就不算是殿下去乾預軍事了。”
宮車內沉默了一會。
高江不耐,隻能催促“殿下,剛剛殿下還在憐惜數萬東都宮人內侍冒雪趕路辛苦,如今能護隊伍周全,為何反而猶疑呢?真要是猶疑下去,等開春雪化還不能出譙郡,那才叫前途無望呢。”
“高督公說的對,是我本末倒置,犯糊塗了。”宮車內旋即應聲。“本宮這就寫旨意。”
片刻後,一封加蓋了皇後印璽的旨意寫成,女官捧出,而皇後也敞著車門對外麵吩咐
“如此,隻有勞高督公了。”
“殿下但安坐車中,行路處事自有臣下來決。”高江誠懇行禮。“這一次,絕不負再聖人托付。”
皇後聽到聖人二字,再無言語,隻是點頭,然後下令關閉車門。
片刻後,隊伍繼續前行,卻一頭紮入了白茫茫一片的中原大地中。
也就是同一日,隨著各自哨騎折返,濟陰郡郡城這裡,郡府大堂上,張行彙集了諸多留守頭領,準備進行最後的討論與決斷。
此時在列的,除了張行外,依次還有首席魏玄定,得到消息剛剛折返的大頭領紫麵天王雄伯南,大頭領徐世英,頭領牛達、周行範、賈越、魯氏兄弟、郭敬恪、杜才乾、柴孝和、黃俊漢、張金樹,以及關許、周為式等為首的一眾新降頭領,外加尚懷誌之弟尚懷恩、閻慶等新投頭領。
甚至還有一個被王振遣來,此時怎麼坐怎麼扭捏不安的碭山首領,那是一個姓範的,身材肥大的首領,據說在碭山很有名望。
大大小小,居然將郡府上坐的滿滿當當。
很顯然,這些天前線依然在攻城略地開地圖的消息嚴重刺激了後方所有人,從上到下,從文到武,無人能坐得住。
“報一報情報吧!”撤掉案子、坐在首位的張行將目光從範廚子身上收回來,指向了第一次公開出現在這類場合下的閻慶。
在首席魏玄定以下許多人怪異的目光中,閻慶坦然站起身來,雙手端著一張紙,開始了情報的通告
“南下隊伍出滎陽時一共有一萬四五千人,多是宮人、內侍,隨行攜帶了百餘輛輜車,數百輛驢馬拖拽的無蓋大車,箱籠無數,其中,皇後與絕大多數有品級的妃嬪,包括齊王的家眷,以及少部分官吏家眷……”
剛剛聽到這裡,堂上許多土包子都已經開始唏噓了,主意的發起者魏道士更是有些激動起來,隻想喊一聲好家夥。
當然,好家夥沒喊出來,倒是張行忍不住皺了下眉頭“怎麼就這麼點人和東西?真跟逃難一樣了?”
一言既出,滿堂鴉雀無聲,老老實實閉了嘴。
“隻能猜測是曹中丞想留人力物力,同時控製江都官員的家眷以作人質。”閻慶趕緊解釋。“所以人為限製了此次南下的規模,並控製了宮中的器物、財貨。”
“應該如此。”張行喟然一時。“你繼續吧!”
“是。”閻慶做足了姿態,真真宛如下吏一般小心認真。“除此之外,可能是南陽那邊出了岔子,曹中丞想留人,也可能是覺得隊伍規模不大,所以並沒有之前想的金吾衛隨行,主要是靠地方屯軍和郡卒交替護送……
“管事的,應該是之前說過許多次的高江,他是隊伍實際的核心,張世昭反而不管事……
“至於梁郡和譙郡那裡,上上下下,人物、兵力,大家都清楚的,我就不多說了,誰真不知道,可再來問……
“值得一提的是,靖安台第一第二第三巡組皆隨行護送,三位朱綬分彆是羅方、薛亮與沈定,羅方是成丹,薛亮應該是剛剛凝丹,俱為曹中丞義子,沈定是之前老牌黑綬副常檢,如今提拔起來,卻不知道是不是境界突破了,還是資曆到了需要用人。而三位黑綬分彆是秦寶、李清臣和呂常衡……”
聽到這裡,眾人怪異的矚目之中,張行眼皮終於跳了一下。
“張龍頭。”魏玄定親眼看到對方跳了一下眼皮,隻是捏著胡子來笑。“這六個人,你認識幾個?”
張行聞言,隻是麵無表情來講“羅方有勇無謀,卻自恃全才,讓雄天王拿下便是;薛亮既無勇也無謀,沈定則是個官僚,這二人便是凝丹了也是個廢物,我和徐大郎皆可當而勝之……倒是秦寶和呂常衡,俱是我昔日心腹下屬,也都是難得豪傑,前者英武暴烈,後者沉穩持重,這二人便是修為上差一口氣,也要小心提防他們領兵之能與……至於李清臣嘛,我委實想不到該怎麼說他,隻能說,當日微末時,他曾與我在靖安台中齊名。”
小周本能點了下頭。
這下子,堂中氣氛隨即便有些緊張和奇怪了起來,隻有一個徐世英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拿著一個炭筆,在紙上匆匆塗抹起了什麼。
旁邊牛達眼尖,看到這廝又寫了這六個名字,然後在薛亮、秦寶、呂常衡上各自畫了一個圈,又在羅方名字上畫了兩個圈,而猶豫了一下後,又在李清臣三個字上畫了三個圈。
跟之前介紹的高江、張世昭以及郡守曹汪一個待遇。
ps大家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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