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群龍無首的本地官吏便打起精神,自行其是了。
而靖安台的殘兵敗將們,雖然滿腹虛火,卻不敢再與這些人發生衝突……畢竟眼看著張行殺了北衙的督公和南衙的相公,這些昔日同僚們也是真慌,如果對方真的繼續殺了曹汪,那本地官吏隻怕真要反了。
而且,他們也委實無能為力了。
梁郡本地使者抵達,正在收拾東西的張行倒也乾脆,直接將條件擺了出來:
“此番出來,一是為了拜謁皇後,二是為斬殺奸佞,三是幫中乏糧、乏錢、乏物……如今奸佞既然伏誅,隻要梁郡願意將所攜的民脂民膏,以及宋城的軍械、府庫儘數贈我,同時全郡開倉濟民,那我便即刻撤回濟陰,曹太守也即刻請回……至於皇後,本是拜謁,等回到濟陰,請殿下看看濟陰風景片刻,便立即重新奉殿下上路。”
“確定無誤嗎?隻要錢糧物資?”片刻後,倉促率眾迎上使者的本地的黃郡丞追問不及。“城池怎麼說?”
“他說都可以談。”信使坦誠以對。
聞得此言,梁郡郡丞、都尉,包括兩位屯軍中郎將以及那位駐地黑綬,都怦然心動了起來,甚至已經有部分人開始有些彈冠相慶的姿態……說到底,在沒有任何主動權的情況下,還有更好的道路可走嗎?
拿財物、軍械、糧草換回曹太守,城池複原,即便是上麵追查,不也有曹太守頂著負責嗎?
他們都是為了救郡君,郡君難道要怪罪他們?郡君難道不該勇於承擔責任?
甚至更進一步,若是事情成了,郡君又維持住了曹皇叔的關係,那這點東西是不是可以走洛口倉報銷啊?
唯一的問題似乎在於隊伍的隨行財物,那畢竟是宮裡的東西。
就在這群人漸漸火熱起來的時候,另一邊,相隔不過數十步的一處帳篷內,則氣氛凝重……在聽完躺在榻上的沈定講述完了條件後,靖安台的人全都有些心累。
因為他們已經意識到,局勢不是他們這些殘兵敗將可以控製的了。
或者說,事情從昨晚上被人一刀插了咽喉後,就已經注定要任人擺布了……隻不過,靖安台的人作為張行的昔日同僚,總還有一絲不甘,一絲羞恥,外加一絲憤怒。
“事已至此,我覺得隻要不逼迫過甚,張行未必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殺皇後。”半晌,李清臣提出了一個最後勉強有些說法的路數。“而曹太守生死又關我們什麼事情?他張三不是要隊伍裡的這些寶貝嗎?我們壓住不給,又如何?屯軍敢動手?”
這是要逼著張行殺了曹太守,以圖控製局麵的意思,羅方等人頗有些意動。
倒是秦寶,明顯欲言又止。
“秦二郎。”李清臣自己發覺,旋即主動來問。“哪裡不妥嗎?”
“幾位。”秦寶長呼了一口氣。“你們覺得張三……張三哥昨晚上那一擊是蓄意為之,還是見機得手?”
“秦二郎覺得呢?”呂常衡冷冷來問。
“我覺得是見機得手……因為太精妙的時機是不可能靠計策安排出來的。”秦寶認真以對。“所以,他之前根本沒指望會有這麼大戰果,那敢問,他之前的計劃又是什麼?”
帳篷內沉默了好一陣子,沈定都趁機裝死。
“到底是什麼?!”羅方又有些焦躁起來。
“我猜,應該是靠著穀熟和下邑兩座城為據點,鎖住隊伍進退,然後以小股核心精銳監視我們,糾纏住我們靖安台的精銳力量,確保我們靖安台的精銳力量不能跟屯軍一起合力去攻城而已……”秦寶居然將張行計劃的底子給說的七七八八。“隻要我們打不下這兩座城,天寒地凍,幾萬人的補給,又不可能越過兩座城的範圍轉運得當,那隻要幾天而已,我們就會自潰!”
“去問黃郡丞,隊伍中自帶的還剩幾日補給?”羅方立即指了一名尚能活動妥當的巡騎。
而後者剛一站起身,便被呂常衡抬手製止:“不用去問,我知道,三日。”
“三日?”羅方目瞪口呆。“為何……”
“因為原本明日就能到下邑的。”李清臣捂著肚子,若有所思。“甚至,便是出了補給的岔子,也可以今日發穀熟或者下邑來接濟的……還居然多了一日,往富裕了算的。”
羅方隻覺得自己又頭疼了起來,他隱隱意識到,自己這一回要落得個一敗塗地,也不知道如何去見義父大人……周圍的殘兵敗將,也都沉默。
但沒過多久,沉默便被打破,黃郡丞忽然主動進來了,然後朝做主的羅方一拱手。
“何事?”羅方打起精神,強作冷淡來問。
“那邊黜龍幫的賊人們要走了……”黃郡丞言辭乾脆。“他們要幾輛馬車,好載皇後、公主和我家郡君。”
“這事何必問我們?”李清臣氣的肚子疼,疼的臉都扭曲了。“人家有成丹高手、有凝丹高手,有皇後有公主有太守做人質,還有本地官吏要與他們做生意,我們一群殘兵敗將,問我們作甚?再打一場嗎?死光了方便你們行事?”
黃郡丞冷冷掃了一眼之前酒宴上把酒言歡的李十二李黑綬,卻是冷笑一聲:“確實不關李黑綬的事情……是那位張三郎張逆,說是有至交在這裡,若是走前不見一眼,反而顯得心虛……乃是要請秦二郎去見一見!”
話到此處,黃郡丞終於看向了秦寶,並認真來問:“秦黑綬,能不能勞煩你走一遭,往陣前一會便可……總比沈朱綬正當光明些吧?”
沈定情知自己昨晚姿態已經隨釋放俘虜傳開,乾脆望頭頂不言,而秦寶則在帳內其他人的矚目下稍作沉默,然後毫不猶豫起身。
周圍人也都無聲。
片刻後,北風漸盛的渙水岸邊,張行等來了秦寶。
二人在冰上相會,相隔數步,秦寶便拱手問安,口稱三哥,引來周邊黜龍幫騎士們的側目。
“我肯定安。”張行負手而立失笑以對。“倒是你,你母親身體可還好?”
“尚好。”
“月娘呢?”張行追問。
“也好。”
“我讓三娘去替我處置你們的事情,已經處置了嗎?”張行依舊追問不及。
“已經處置了。”
“如何處置的?”
秦寶不敢怠慢,隻將當日白有思行徑大約講來。
“如此我就放心了。”張行歎口氣。“我當日在沽水那裡殺張含,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跟月娘,你二人算是僅有牽掛……”
秦寶沉默以對,卻忍不住心中一酸。
“這樣好了。”張行轉身朝岸上,將之前坐著判死刑的椅子取來,放在了冰麵上,然後坐了下來。“你既拜了三娘,不可不拜我,來來來,上前來,拜一下,便回去吧!”
秦寶抬頭看了看張行,一聲不吭向前當眾下拜,再度引來周圍人側目。
而張行既受了一拜,便不再猶豫,隻是一擺手,便起身棄了椅子,準備上馬而去。
也就是此時,秦寶忽然主動開口了:“三哥,昨晚上在這裡,我悶頭撞回來,隻遇到一個凝丹,算不算是你故意放我一條生路?”
“你覺得算就算。”張行回頭駐足,扶刀失笑以對。“主要是當時我確實有些困了,沒有出去。”
“那我覺得算。”秦寶正色道。“三哥是因為知道我母親和月娘都在東都,知道我的難出,所以才這般刻意放我一馬嗎?”
“不錯。”張行稍作思索,選擇嚴肅起來。“你是覺得被羞辱嗎?”
“這世道,尋常人活下去都難,我受三哥恩義,談何羞辱?”秦寶緩緩搖頭。“我隻是想告訴三哥,若是下次再度兩軍交戰,若我占了上風,也會拚命放三哥一馬的。”
此言一出,頗有幾名頭領哂笑,就連來送馬車的本地低階吏員都竊竊私語。
唯獨張行,認真相對:“好!”
“但不能一直這麼相互放下去,也不現實。”秦寶強壓著某種心緒,抬頭繼續認真來講。“三哥,咱們能不能做個約定,咱們誰先放過另一個三次,另一個便該棄了自己的難處或誌向,去從誰才對……如何?”
張行想了一想,依舊認真:“好,咱們一言為定。”
秦寶趕緊俯首,生怕彆人看到自己沒有忍住落淚。
而張行隻是狀若未聞,直接點起胯下黃驃馬,順著河道向上遊穀熟城而去,而上遊屯軍,隻在本地官吏的催促下讓開了通道。
到了當日中午,眾人便抵達城內,彙集了牛達以及後續援軍,繼而稍安。
這個時候,本該去熱湯熱飯順便參與一波團建以作吹噓的,但公務不饒人,梁郡的官吏們勤快的很,居然後腳就追過來了,使者代表了郡丞和都尉甚至兩位中郎將直接進來討價還價……那意思很明顯,他們已經知道了孟氏參與進來的事情,也知道隊伍補給的問題,於是願意接受絕大部分條件,隻求張行不要將穀熟與下邑讓給孟山公,讓他們再辛苦作戰。
至於說隊伍從紫微宮和東都帶出來的大量高檔財貨物資,他們雖然沒法直接送出來,卻願意主動撤出屯軍,而且明確指出,三五日後,隊伍就會自潰,黜龍幫又不是沒兵,到時候自取便是。
坦誠說,這個進度有點趕人,而且態度坦誠的要命,以至於張行都愣了好久。
但最終還是大約應下,並親自來見曹太守做個恭喜。
躺在榻上修養的曹太守麵色剛剛有了一點好轉,聽到張行敘述,愣了許久,卻又強壓著不安懇切出言:“張龍頭,這群混賬是要拿我一人頂缸……你說,我若不回去了,隻跟著黜龍幫來湊合一下,你覺得如何?”
張行怔了征,思考了一下利弊,就在溫暖的榻前懇切回複:“我覺得,曹太守還是老老實實回去的好……真有心乾事業,哪裡不是為天下百姓做貢獻呢?”
p: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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