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id="tet_c"天氣在轉熱,山陰處的雪已經越來越少了。
汾陽宮外,管涔山下,上千人的隊伍,足足兩三百輛小車,正在轉運糧食。白有思懷抱長劍,立在山坡上看著這一幕,身後立著涇渭分明的兩撥人。
過了一會,白三娘忽然回頭,朝著身後那夥子明顯衣著華貴些的人提出了一個簡單到極點的問題:
“你們認得我嗎?”
這夥子人,也就是汾陽宮的屯軍首領、吏員頭目、北衙公公,以及幾個金吾衛軍官們,麵麵相覷,隨即,北衙公公和金吾衛頭子們老老實實的低下了頭,率先退出了這場簡單的問答。
無他,北衙強勢時,是很喜歡借著陪都與遍布各處的行宮來拓展自家勢力的,畢竟是皇家人嘛。而借著陪都與行宮製度設立種種皇室倉儲、甚至屯兵,直接對地方上大力吸血,本身也是當今聖人的一大特色,不得不嘗。
這跟先帝無論如何扯不到關係,跟三征東夷一樣,就是當今聖人妥妥的時代創新。
那個時候,北衙體係,也就是內侍加金吾衛,在地方上是很有影響的,再強勢的地方官也要捏鼻子讓開這一畝三分地。
而如汾陽宮這種軍事色彩濃厚的大型行宮,既有屯兵,又有各類倉儲,還有守衛宮殿的金吾衛,上頭還有臨時任命的正副宮使,更上頭還有太原留守,人事爭鬥起來簡直不要太精彩。
換言之,這些公公和金吾衛們當年也是風光過的。
隻不過,如今情勢流轉,連北衙都無了,皇帝也真去南方的陪都了,北方這裡,公公和金吾衛頭目也就不值錢了,能給你個地方繼續窩著也就不錯了。
如今白大小姐來問,這幾人自詡不是肩膀硬的,自然第一時間就裝了孫子。
不過,既有落魄的皇家餘孽,就有翻身上位的宮使下屬,屯軍首領和管著庫房的吏員頭目們,全靠著整日在太原喝酒下棋的張世靜張宮使掌權才能主事,而張宮使能掌權也全靠英國公的遮護……對此,大家心知肚明。
他們也實在是躲不過去。
就這樣,兩人瞅了半日,眼看著白大小姐不耐煩了,終於還是那名現管著倉房的吏員頭目小心翼翼的開了口:
“白……白常檢以為,我們該不該認識你呢?”
白有思被氣笑了,乾脆擺手:“你們既曉得我是誰就好,這糧食我要取一半,馬上還要取一半軍械甲胄,誰要是追究下來,你們儘管報我的名號,說被我劫了也好,搶了也罷,都隨你們便。”
一夥子趕緊點頭,心中卻無語……隻要伱爹還在太原,誰來問劫不劫的?知道你此行不避諱就行,也省自家再去做敷衍。
至於說,東都真要是追究下來問到你爹頭上,那就是天崩地裂的大事,估計也沒人在乎汾陽宮被什麼沒名號的倚天劍劫了的事情。
另一邊,白有思見到行宮官吏配合,便懶得理會,直接揮手打發掉,便又去看身側另一夥人,並點了為首之人:
“洪點檢,我既與你了軍械甲胄,便是要一事不煩二主,你能過樓煩關去馬邑把糧食妥當發下去嗎?”
另一夥子衣著稍劣之人的首領,也就是破浪刀洪長涯了,稍微猶豫了一下,方才將長刀靠在肩上,然後拱著手微微搖了搖頭:
“不是我不想為白常檢儘心儘力,但樓煩關那裡確實麻煩,今日借著白常檢的名號暫時走通,怕是日後也難往通暢。”
“所以你不準備擔起此事?”白有思微微皺眉,繼而看向對方身後。“那你手下可有願意擔著的豪傑?有就站出來,你也就不要攔著了。”
此言一出,頗有幾人意動。
“不是這個意思。”洪長涯來不及看身後,趕緊解釋。“我的意思是,放糧可以,但不要走樓煩關,稍微繞點路走忻口,去雁門,在西陘一帶放糧。”
“雁門也亂了?”對地理細節有些模糊的白有思一時有些不解。“西陘又在何處?”
“回稟白常檢,雁門說亂沒亂,說不亂也亂……這是因為馬邑到樓煩這裡是被樓煩關鎖著,流民過不來,而馬邑到雁門雖然有大山阻隔,可邊界太長,交通處太多,想徹底攔是攔不住的,隻能先借著兩郡交界的山區攔下大股流民,然後再於忻口這個要害鎖住個彆流民南下太原,這是個層層攔截的意思。”洪長涯稍作講解。“至於西陘,正是兩郡交界處的一個山口,彼處有個馬邑本土的豪傑我比較熟悉,正好占用過來,當個口子。”
“若是這樣,為什麼不直接過西陘去馬邑?”白有思繼續追問。“或者就走樓煩關去放糧,大不了你們從西陘轉走?”
“我也不瞞著白女俠,馬邑那裡確實已經大亂了,單獨一次放糧,隻是揚湯止沸……”洪長涯認真來對。“不如在西陘那裡占個地方,然後我將兄弟們調度起來,在那裡借著放糧的名號,跟馬邑南邊的幾家大豪做個交易,來個細水長流,收納北麵的流民……他們若願意往南走是他們的事情,若不願意,隻轉運到五台山,甚至黑山外側做個安置也是可行的。”
晉地往河北那邊,連綿數百裡的大山,理論上應該算是一體。
但實際上,因為南段的紅山過於突出了,所以反而使得這段山脈在本地人眼裡變得有層次感……北麵的燕山的不提,中段的五台山、恒山一帶,也被統一稱為黑山,而紅山再南一點伸入魏郡、汲郡那段,被稱之為紫山。
本身都是因為紅山特意指的顏色而得名。
故此,白有思稍微一想,便意識到對方的打算了,以至於當場來笑:“天下大亂,龍蛇紛起,聽說你洪點檢去年收攏了許多軍匪,在黑山與晉北都頗有名望,莫不是存了其他心思?”
洪長涯沉默了一下,繼續拱手:“於我來說,本就是晉地人,起身遮護鄉梓而已,問心無愧;於白常檢來講,包括之前幫了大忙的張三爺,甚至還有太原城裡英國公來講,何妨觀我言、察我行,日後再做定斷?我的修為、格局都在這裡,翻不了天。”
白有思笑了笑,當即頷首:“我聽過你的事情,能有今日擔當和盤算到底難得,我也信你一回。”
洪長涯拱手以對,重新扶住了肩膀上的長刀,算是鬆了一口氣。
“不過,我還有一事想問。”白有思看了眼已經開始運糧的隊伍,繼續來問。“你既在晉地這般有根底,可知道馬邑太守是怎麼回事?彆人倒也罷了,他自家在火堆上,如何還不放糧?哪怕隻是杯水車薪,也該做出樣子才對……王仁恭我記得也是老將出身,應該曉得局勢利害。”
洪長涯猶豫了一下。
“儘管說來。”白有思略顯煩躁。
“其實緣由很簡單。”洪長涯一句話揭開了謎底。“馬邑人都說,王太守恐怕是忠於陛下的,最起碼應該是跟幽州那邊聯絡上了,他不放糧,一邊是怕違背法度,另一邊有點像是在提防太原,為軍事做準備……”
白有思愣了一下,旋即醒悟——對方說的恐怕是真的,王仁恭是準備以存糧充軍糧,而她父親恐怕也確實在提防王仁恭,甚至想借局勢逼迫王仁恭自壞,而不是單純的放任晉北動亂不管。
兩個關隴宿將,雖然地位大小差了一層,但都隻是把馬邑的百姓當籌碼。
片刻之後,白有思乾笑了一聲,像是在嘲諷誰,又像是自嘲,卻是凜然來看對方:“晉地軍務都點檢,破浪刀洪長涯是不是?”
“是。”洪長涯微微一怔,卻又趕緊拄刀搖頭。“但真不是晉地,晉地十五郡,而張三爺給寫的是河東五郡……”
“三郎能給你寫什麼官職,我未嘗不可。”白有思冷冷以對。“你既然決心要救晉地百姓,何妨局限於區區河東五郡?又為什麼總是想著往山裡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