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英的名頭與實力本身就很有說法,他一開口,周圍不少人都在汗臭味中再度深呼吸起來,之前最為焦躁的雄伯南,此時也握緊了拳頭。
張行笑完,目光掃過帳篷內許多人,順勢看向了那個護法:
“老沈,我接著答你,若是韓引弓來了,但來晚了,我們就不做理會,隻擊敗當麵之敵,再回頭就是;若來的兵馬少了,比如他很可能隻派前軍來,我們就咬咬牙,分兵靠著城池或者濟水擋一擋,打贏了這邊再回頭去。而我之所以一定要現在打,就是看中了這時候在下雨,道路泥濘,而且他們分路合進,沒有察覺到我們合兵,對大規模交戰本身猝不及防,你聽懂我的意思了嗎?”
“懂了。”沈姓護法再三俯首以對。
張行也去看周圍人:“你們也聽懂了嗎?這一戰不光是有五勝五敗,也有必戰的理由。”
周圍人到此時再不猶豫,之前來不及表態的王五郎與牛達率先應聲,引得丁盛映、張善相、關許等人紛紛附和,閻慶、張金樹等人更是趁機作態,就連賈越也在張行身後扶刀來做環顧。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大約算是統一了作戰思想,張行四下一看,看到一人,想起一事,趕緊又做吩咐:“程大頭領!”
“屬下在!”混在眾人中間的程知理一個激靈,趕緊拱手。“張三爺吩咐。”
“你凝丹了嗎?”張行言辭鋒利。
眾人矚目之下,程大郎本想糊弄過去,但居然不敢,隻是俯首:“剛剛凝丹,卻中了一箭,委實不穩當。”
“不管你穩當不穩當,待會散了,你馬上回去,去蒲台,儘全力把蒲台軍從大河上帶來!”張行如是吩咐。
“回稟張三爺,不是我不想去。”程知理想了一想。“我在這裡還能護衛兩位龍頭和首席,去了蒲台,十之**來不及,果然有用嗎?”
“有用。”張行即刻頷首。“若是我們敗了,你正好來接應我們去蒲台;若是我們勝了,你正好可以去截斷齊魯軍的後路,儘量俘虜和殺傷;若是我們還沒戰,或者韓引弓來了,你就來助陣……這一戰是傾全幫之力的一戰,能做的都要儘量去做。”
“曉得了!”程知理咬牙應聲。
“這一次,千萬不要自行其是。”張行頓了一頓,還是決定不給對方留麵子。“這不是針對你,其他人也是如此,一定要意識到這是全麵戰爭,是事關生死的大戰,一定要遵守軍紀軍令,不得有任何延誤……我說句不夠義氣的話,真要是因為什麼敗了,戰後我和李公、魏公、雄天王什麼都不乾,先去料理了幫內的混賬!”
帳中徹底凜然起來。
“誰還有彆的問題,或者正常的獻言獻策,趕緊說,咱們不能拖延……一刻鐘都拖不起。”張行早已經口乾舌燥。
“我有個問題。”
就在這時,從那個鄉村開始就格外安靜,但進了這個帳篷後又格外配合的李樞第二次開口了。“是純粹的軍事問題……”
“李公請講。”張行當然不敢怠慢,卻又警惕起來,雙目更是盯著對方不放。
原因再簡單不過,從頭到尾他都沒跟這裡的人提北麵的屈突達和他的一萬東都精銳,他本以為李樞和牛達、徐世英都和他有了默契。
但如果李樞想拆台,這個時候把這個消息點出來,很可能會動搖軍心。
“現在局勢很清楚了,這一仗該打,也必須打,但要打的快,打的急,打的張須果的齊魯軍猝不及防。所以,在離狐以逸待勞,也是必須的。”李樞似乎沒看懂張行的眼神,隻是環顧四麵,認真來講。“大家說對也不對?”
此言一出,自有祖臣彥、房彥朗、杜才乾等心腹附和應聲……怎麼可能讓堂堂李大龍頭言語上陷入尷尬呢?張老三那種年輕混子都有魏道士這種破落戶捧哏呢。
“但這個計劃是有漏洞的。”李樞繼續看著眾人來講。“不是韓引弓,沒有人比我更懂韓引弓那種關隴軍頭……他們心裡想什麼,我閉上眼睛都能猜到……張龍頭的設計看似危險,但其實非常對,我剛剛說韓引弓來了隻能跑是實話,可我還有句實話沒說,那就是如果不出意外,韓引弓八成不會動彈,便是察覺到一些風聲,也最多派少部分人過來,少部分人來了,也行動緩慢。換言之,南線看似空虛,看似沒有任何餘地,但反而沒有太大危險。真正的危險,在張須果的下屬那裡。”
話到此處,李樞忽然回頭來看張行與桌案周邊表情各異的幾位大頭領:“張龍頭、諸位,你們想過沒有……萬一追兵到了東郡,不追了怎麼辦?他們明知道我們在離狐,反而直接去濮陽,或者待在甄城不動了怎麼辦?”
周圍人明顯腦袋懵了一下。
張行也是其中之一:“什麼意思?他們本就是追兵,為什麼不追?是擔心我們軍勢複振被張長恭發現嗎?我們有倚天劍和紫麵天王,輪不到那個小白臉來去自如。”
“我知道。”李樞苦笑以對:“張龍頭,你其實計劃的很好,已經是這個局麵裡最好的一個解局方式了……但是,我覺得你不是低估了官軍,而是太高估他們了。”
張行心中微動,反而失笑,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言語:“我既沒有高估任何人,也沒有低估任何人,因為我知道,人的上限和下限都不是人自己能度量的,英雄狗熊隻是一念之間,也隻在此一時彼一時的。”
李樞怔了一下,緩緩點頭:“說的不錯,我的意思是,齊魯官軍可能會很累,而且之前交戰我便察覺,張須果、張長恭、魚白枚那些外地人跟樊虎、樊豹、賈務根這些本地人根本不是一條心……所以,很有可能他們會在甄城停下來,緩一口氣,等個軍令再來打我們……萬一如此,咱們就弄巧成拙,空費機心了。”
“確實如此。”張行重重頷首,繼而長歎一口氣。“那怎麼辦呢?”
“得有人去當誘餌,把他們引過來。”李樞正色以對,儼然早有想法。“這個誘餌要真敗,不能假敗,而且要值當他們冒雨來追……要讓齊郡人跟張須果那些忠於朝廷的關西人都對這個誘餌割舍不下才行。”
周圍莫名安靜了下來,連一直克製著,沒有參與其中的白有思,也從帳篷門口那裡抱著長劍回頭來看……很顯然,白有思已經聽明白這位世叔的意思了。
張行似乎也是,他笑了笑,認真來問:“李公所言,莫非是想讓一個大龍頭去當誘餌?”
黜龍幫魚龍混雜,甚至堪稱烏合之眾,裡麵的確有很多沒腦子的,或者局麵太小的,聽了這話,都還以為李大龍頭是想逼迫讓張大龍頭過去,而張大龍頭當場挑明發作了呢。
下一刻,不會就要火並吧?那還打什麼?
但是下一刻,帳篷裡迅速變得連一根針落下都聽得清楚。
“不錯。”李樞轉過身來,背對著張行,麵對著黜龍幫全體骨乾,以手指向自己,言辭清晰。“此事舍我李樞其誰!須知,數次使計遣人騷擾齊郡,張須果以下,齊郡官軍皆恨我入骨!諸位,有沒有人願意跟我這個積年的黑榜賊廝回甄城誘敵深入?”
這就是張行剛剛那句話的意思了。
甭管李樞之前多麼算計,甭管鄆城丟的時候他多麼膿包,甚至甭管將來兩個人要出什麼幺蛾子,乃至於此時此刻,這位東線大龍頭是不是為了一己之私,為了在有勝利希望的幫派中繼續維係自己的影響力,繼續跟張行分庭抗禮,都不耽誤這個積年的黑榜賊廝,此時是個大大的英雄。
p:大家七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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