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id="tet_c"十月底,天氣迅速轉冷,河北地區晚間開始冰凍。
廿六日,一大早,寒氣逼人,駐紮在樂陵城南的渤海太守張世遇便早早起身,罩了皮甲,然後披了一件大氅,就親自隨河間大營將領薛萬弼一起往城北見北營河間諸將以及昨夜匆匆抵達的河間大營首腦、河北行軍總管、左威衛大將軍領河間太守薛常雄。
且說,樂陵城沒有被完整合圍……六七萬人和這麼大一座城,區區三四萬人,想圍也圍不全……而是借著城南城北兩條西南-東北的河流走向,設立了兩個大營,以此大略阻塞而已。
其中,張世遇帶領的一萬多渤海郡卒,以及薛萬弼、王長和、郭士平三位中郎將所領一萬河間兵,列在在南側薛萬年、薛萬全、張世讓、王伏貝、王長諧、陳斌、王瑜諸將則率兩萬五千河間軍,居於北側。
當然,昨夜薛常雄匆匆抵達,北營那裡,乃至於整個戰場也就有了新的主帥了。
就這樣,張郡守來到北營,卻並沒有進哪個營寨,而是轉入了一處宅邸——樂陵周邊是渤海精華所在,城外到處都是聚居點,而無論是南北的官軍,還是城下的義軍,都是直接在人家宅子上建的大營。
並沒有披甲的薛常雄親自率北營諸將來迎,本欲讓到堂上,卻被張世遇婉拒,隻說自家年長,想曬曬太陽,卻是順勢停在院中,胡亂坐下。
當然了,張世遇依然是僅次於薛常雄的位置。
沒辦法,真沒辦法,彆看某人整日喊著什麼河北被軍閥瓜分了雲雲,但具體情況也要具體對待,如張世遇這般年齡、身份、資曆、出身,薛常雄也要敬著,甚至薛常雄不來,說不得樂陵這裡到底誰做主呢。
或者更直接一點,就圍城的這些將軍、監軍司馬、內史裡頭,王長和、王長諧兄弟,根本就是張世遇晉地老鄉,張世讓更是分房的同族……就算是河間大營這個軍鎮割據了半個河北,那人家張世遇也能學著河對岸什麼幫在河間這個勢力中做個大頭領甚至龍頭的。
實際上,樂陵之圍,本就是張世遇一力主導促成的。
而從這個角度來說,隔壁那個連幾個中郎將都壓不住、一個退休的皇帝秘書都敢私藏信件的平原通守,簡直不要太丟人。
眾人胡亂卻又有序坐下,死了兒子、一身便裝的薛常雄率先開口,卻居然語氣平淡:“諸位,軍情緊急,本該及早決斷,但我昨夜匆匆而至,情況又是一日多變,卻還是要多問一問的……誰能告訴我,我家老二和西路偏師如今到底是什麼結果?諸葛將軍和王將軍呢?”
“三將俱亡,全軍覆沒,隨即大舉抽殺,但抽殺之後還剩五六千人,連傷員一起放回來了。”張世遇脫口而對,重複了一遍情報。
“果真嗎?”薛常雄黑著臉追問。
“果真。”張世遇歎了口氣。“錢通守來平原有一陣子了,人品還是信得過的,他不會在這種大事上撒謊,而且,若不是西路軍全軍覆沒,哪裡來的黜龍軍直撲般縣,又將東路偏師嚇了回來?”
之前東路偏師主將、薛常雄四子薛萬弼趕緊起身,其人麵色發紅,似乎是準備解釋一二。
孰料,薛大將軍隻是擺手讓自家兒子坐下,然後繼續來問張世遇“兵敗是必然,全軍覆沒似乎也躲不了,隻是居然是一個時辰內被破營速敗嗎?而且還是結真氣大陣,一舉攻破?三個中郎將,裡麵還有一個成丹高手,居然也全都死了?”
張世遇微微皺眉,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但還是認真點了點頭:“確實是這麼說的。”
薛常雄當場歎了口氣。
眾人隻當是這位大將軍死了兒子,有些難以接受現實,偏偏身份擺在這裡,除了張世遇外,其餘人都不好主動說什麼的。
而張太守此時卻意外的保持了沉默,隻是緊了緊身上的大氅。
過了一會,薛常雄繼
續來問:“黜龍賊兵力如何?誰知道?”
“回稟父帥。”薛萬弼趕緊再度起身,振甲行禮。“大約有本軍三萬有餘,其中兩萬餘是從西麵平原來的,七八千是從豆子崗那邊直接過來的,其餘河北附庸賊軍也有三萬之眾,騎步輜重軍械俱全,行軍落寨出入城池的章法也都極為嚴整,但這隻是當時我們自南麵撤退時的兵力……”
“沒有其他後續援軍嗎?”
“不好說。”張世遇終於再度開口。“黜龍賊本身據有八郡之地,當日曆山一戰便不下三萬眾了,如今怎麼說也該有六七萬、七八萬的主力才對,隻是眼下河北就這些罷了……那七八千應該就是那支蒲***,齊郡應該也來了兩三千。”
“這麼說,後續必然是有援兵的了。”薛常雄當即歎氣,複又再問。“那這三萬兵是精選的,還是倉促發出來的呢?”
眾人沉默不言,站在那裡的薛萬弼也有些尷尬,他們都缺乏對黜龍軍的情報。
過了一會,還是張世遇無奈做答“應該既是倉促發的兵,也是精選的兵馬……之前平原錢府君那裡,還有清河那裡,都有黜龍賊要來河北的傳言,所以賊人應該是早就準備渡河,我們之所以這麼快發動,也是為了在結冰前了斷高士通,防止黜龍賊大舉來援……結果沒想到,他們曉得咱們這邊發動了,也跟著不顧一切發動了,又著人殺了高士瓚,又發兵攻了西麵孤懸的偏師,現在又來救高士通,一環連著一環,目標太清楚了。”
“確實。”薛常雄思考再三,認真回複。“從這幾處發動的時間和準度來看,黜龍賊對河北自是處心積慮,隻怕各處早就布滿間諜、內應,河間大營,平原、渤海的郡府裡,包括高士通那裡,應該都有說法,咱們卻對人家一無所曉,這才吃了這麼大虧。”
張世遇誠懇點頭,他也覺得如此,否則高士瓚怎麼會死的那麼巧?否則對西路軍如何這般快準狠的撲上來?怎麼恰好高士通將死未死的時候又來救援?
隻不過……
就在這時,下方一人沒有忍住,忽然開口,卻又帶著小心,正是監軍司馬陳斌:“大將軍……是不是有傳聞說黜龍賊是白氏的手段?”
薛常雄微微一怔,但還是立即正色嗬斥:“荒誕,白氏是國之棟梁,隻是國公就三位,總管也有兩位,尚書也有一位,哪裡輪得到你在這裡胡亂猜測?!”
陳斌立即閉嘴,但周圍人早已經表情各異。
見此情形,張世遇歎了口氣,無奈插嘴“諸位不會是真信了這種言語吧?”
“白三娘都成登州總管了。”薛萬年立即哂笑做答。“便是不敢信,也得心裡有個準備。”
很顯然,很多人是真信了。
“那又如何?”薛常雄見狀,無奈做了辟謠。“局勢到了這一步,黜龍賊八郡的地盤都占了,莫說本就是鄉野間的傳聞,便是退一萬步來講,那張三郎和白三娘的確是英國公安排的路數,如今自然有新的說法了······他們便是想把地盤給白氏雙手奉上,可黜龍幫幾十個頭領,數萬大軍,哪裡就樂意?而且,張三郎自己的威勢擺在這裡,又怎麼可能不起心思?莫說翁婿,隻怕是親父女,此時也有了真正的分歧!”
眾人紛紛頷首,但毫無疑問,連薛大將軍自己儼然都信了一點說法,什麼叫退一萬步來講?
不過,就在這時,監軍司馬陳斌乾脆撚須冷笑來言:“大將軍誤會了,這個道理我如何不懂?今日院中都是登堂入室的將軍、司馬、太守,我就不做遮掩了……我的意思是,平原通守錢唐,不正是白三娘和那張三郎的昔日下屬?又是英國公一力舉薦的嗎?此人天然可以聯絡太原與東境。更要命的是,此番二將軍正是死在平原,相關計劃,那位錢太守也是儘知……”
薛常雄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其餘諸將也都麵麵相覷,有人狀若恍然,有人
乾脆義憤填鷹,還有人目瞪口呆。
“可若是按照薛大將軍之前的道理。”倒是張世遇再度聽不下去了,當場冷笑駁斥。“人家錢通守也是做到一郡太守,還是平原這種大郡,如何就要去給人當個探子?”
薛常雄微微一怔,陳斌也沉吟不語。
“真要是這般誅心下去…”張世遇見狀,曉得這些人是真的沒有眼界氣度,便也帶著氣繼續說了下去。“我張世遇是不是也能拉起幾位太守,再尋幾個同族和故交,也湊個什麼張氏的前途來?便是那張三,眼看著也姓張,說不得就是河東張氏跟關隴白氏的聯姻呢還有河間大營,都說河間大營不姓曹,姓薛……”
“張公想多了。”話到此處,薛常雄再難裝死,趕緊擺手。“陳司馬到底年輕,隻是胡亂猜測,咱們拿主意的,不會當真的。”
“那就好。”張世遇嚴肅以對。“但我還是要說些話……錢通守,還有清河的曹通守,雖然出身不高,卻都是難得的人才,是那種不敢說才德兼備,卻足堪任用,願意做事的人。時局混亂,誰也不敢說會發生什麼,但這種人若真的跟黜龍賊勾搭上了,也絕不會是因為什麼私人關係,而是因為時局艱難,平原、清河撐不住了,如此而已。”
薛常雄站起身來,就在院中拱手:“張公的意思我已經懂了,絕不會看輕這二人或者無端生疑的。”
張世遇這才點頭。
而薛常雄坐下後轉過頭來,瞪了自家心腹陳司馬一眼,然後掃視一圈,就勢問了下一個,也是最關鍵的問題∶“無關的事情不要多說,隻說黜龍賊兩三日內便要到,咱們該如何應對戰局?”
然而,此言既出,下方卻是一陣沉默。
很顯然,大家都心存顧忌,隻是顧忌的對象未必統一罷了。
“問話呢,怎麼說老四!”薛常雄直接點了名字。
“父帥說什麼是什麼!我隻管衝殺在前,替二哥報仇!”薛萬弼立即跳起來,複又下拜在地。
“一勇之夫!”薛常雄沒好氣嗬斥了一句,卻也沒有再為難對方,複又看向了另外一個兒子。“老三怎麼說?”
薛萬年猶豫了一下,也同樣在院中下拜:“回稟父帥,為二哥報仇是必要,但就衝黜龍賊打殺了二哥這一波,他們絕不是什麼好相與的,得做好萬全準備。”
“廢話”薛常雄繼續看向了幼子。“老七,你來說。”
薛萬全也隨之拜倒在院中,認真來答:“孩兒以為,關鍵是要做取舍……黜龍賊來的太快、太堅決,可是高士通這裡,到底還有六七萬之眾,一座城……”
“不錯,麻煩就在這裡。”薛常雄拍了拍大腿,當即感歎。“咱們備了一桌子菜,結果來了兩桌子客人老二和那支偏師就是這麼稀裡糊塗沒的!”
下方諸將,神色各異,顯然一部分人已經聽懂了,隻不過隻聽懂薛大將軍貌似並不能蓋棺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