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立德當即釋然。
「竇頭領,我知道你家裡人來了,這個時候也委實想要相見,你也當趕緊回去見一見。」張行繼續言道。「所以這樣好了,你將糧食直接留在這裡,跟兄弟們先回般縣去見親眷,但見完之後,明日我還是希望你帶著你營中所有要緊的兄弟們一起,跟翟謙與郭敬恪兩位頭領走一遭,助他在渤海郡那邊取一處塢堡來……要借你們的經驗,一個帶一個,讓兄弟們習慣下來,這樣規矩也才能一次比一次強。」
竇立德是何等人,早就猜到張行此舉背後許多用意,所以自然點頭,然後忙不迭的往般縣大營趕去了。
而這時,張行方才看向了蘇靖方。
後者何其伶俐,而且年紀這般小,也不需要臉的,便即刻拱手向前,一揖到底∶「師叔見諒!軍職在身,一直未曾拜會,但小侄早早聽恩師誇讚,曉得師叔本事,素來敬仰,今日得見,不勝榮幸,還請師叔多多教導。」
「難得你一片孝心,師叔都喊上了,教導是必然的。」聽此人言語伶俐,張行隻是發笑,王雄誕與此人鬥法了數日,昨日抵達早早說明,他如何不知此人根底想法,卻是早早拿定主意。「不過既然來了,且隨我去搬柴吧…搬完柴,過幾日回到般縣大營再說話。」
蘇靖方初時並不驚訝,因為他本有些疑惑想做請教,而這種活動很明顯是就近說話的好時機,至於說過幾日回到般縣大營這種話……那就沒必要了。
但孰料,張大龍頭既然說要搬柴,居然真的是搬柴,而且是隨大隊行走搬柴,並且沿途指揮忙碌,沒有半點閒暇,便是十裡一歇,或者晚間在某個營地或者城寨裡一停,也都忙碌萬分,以至於蘇靖方靠都靠不上去,遑論細細詢問了。
非隻如此,他帶了百餘武安精銳,也全都莫名做了搬柴工,早早便被引入到了龐大的搬柴隊伍中,不見了去向。
更可憐蘇靖方一個少年郎,自幼讀書修行,哪裡做過這種粗活尤其是他的修為其實不高,不過是勉強過了正脈的樣子,連竇小娘都遠遠不如的,所以,第一日還好,還有力氣找王雄誕請對方「引見世叔」,但王雄誕不知道是存心而是無法,反正就是排不到。
而從第二晚間開始,小蘇便漸漸腰酸背痛起來,雖然曉得不是真的疲憊,隻是不
適應這種發力方式,卻還是忍不住心中暗罵。
唯獨羊入虎口,也沒法子反抗,便隻能忍耐。
如此這般,一連七八日,連塢堡都連著又扒了三四個,糧食、金銀一車車運回來,什麼雄天王、魏首席、閻尚書之類的人物都快認全了,腰都快好了,搬柴的行動方才稍緩。
然後,時間來到臘月下旬第一日,跟著張師叔走遍了周圍義軍四五個縣實際控製區的蘇靖方,方才來到了眾人念念不忘的般縣大營。
這是一個巨大的,一眼望不到邊的,反過來遠遠大於城池本身的龐大軍營。
又在軍營裡待了兩三日,蘇靖方更加知曉了不少東西,甚至還幫著竇立德的那個營跟王雄誕打了一場爭隴賽……也不知道是不是比賽打得好,那位張師叔似乎終於想到了他,喊他過去了。
小蘇還想著回武安過年呢,自然早早過來,抵達了那個擺滿了頭領、幾案、文書、表格,號稱是小南衙的龐大營房。
此時,天色昏暗,似乎隱隱又有下雪的意思。
小蘇遠遠看到張行披著大頭領們製式的白毛短氅,頗有威勢,卻隻孤身一人在門外一根條凳上乾坐望天上烏雲,見到人過來,也隻是招手示意同坐。
蘇靖方認真行禮問候,然後半個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怎麼樣,營中可還習慣「張行開口,宛若與侄輩聊家常。
「其實不瞞師叔,非常習慣,甚至有些喜歡了。」蘇靖方也笑。「營盤大,卻都是丁壯軍人,行事有條理,生活也簡單,乾活、操練、遊戲,有飯吃,有火炕……哪個年輕人不喜歡呢便是武安那裡,也沒有這般大的兵營,凡事也都還要操心營外的事情。」
「說得好。」張行滿意點頭。「尤其是河北世道這般艱難,隻看這個營盤,隻說這個年節,簡直是難得淨土。」
「正是此意。」小蘇正色道。「隻是可惜了,隻能看這個營盤,也隻能說這個年節。」
「話裡有話啊。「張行笑道。「有什麼覺得不對路的地方嗎?「
「不瞞師叔,確實有。」蘇靖方儼然是憋在心裡好久了。「有些事情,你與恩師處置截然不同,我作為後輩,不好辨彆……」
「肯定是有不同的,但更多的是你按照你師父路數覺得看不慣吧」張行似笑非笑。「因為我與你師父二人觀念不同是全方位的,但你師父隻有一郡之地,想做也沒場地來做。」
蘇靖方竟然無可辯駁,隻能點頭∶「委實如此。」
「我其實大概曉得是哪些事情,因為我這裡的事情,你老師沒幾個不知道的,而他在信中又常常大加嘲諷。」張行望天而歎。「譬如我喜歡開會,強調組織流程,你師父便嘲諷我矯揉造作,規矩繁雜;我喜歡設立專門機構,大量處理和反饋基層的事物,你師父便笑我眼界小,隻喜歡雞毛蒜皮之事我自稱謹慎之類,他就笑我該決斷的時候優柔寡斷我自稱果決之類,他也往往笑我盲目無忌……」
「還有抽殺這事。」蘇靖方忍不住提醒。
「對……抽殺。」張行繼續戲謔言道。「他說這手段是用在本軍上的正常刑罰,結果我卻拿來對付犯了大國的敵軍……委實是婦人之仁……這點我其實是認的。」
蘇靖方猶豫了一下,繼續來問∶「師父對師叔這般……嚴苛,而師叔卻對師父隻是一味稱讚,那是不是說,便是師叔也承認,這些事情大多是他正確一點或者說,大部分事情,是他正確多一點「
「不是。」張行有一說一。「我們兩個沒有對錯……」「那是目的不同」
「恰恰相反,這世上難得有幾個人與我目的類似,李四那廝雖然不比其他幾個人近我一些,但也難得了。」
「那…
…」
「隻是具體的事情上,取舍多有不同罷了」張行歎氣道。「換言之,同樣的目的,同樣的野心,或許你師父力氣還足些,走得道不同罷了。」
小蘇若有所悟,卻一時說不出來。
「他的意思是,亂世用重典,用絕對的力量儘最快的速度掃蕩天下,甚至一統四海,然後再高居其上,慢慢來做其他改變。「張行看著身側的年輕人,知無不言。「而我總覺得,有些事情,應該從一開始就要播種耕耘,儘量理順一些……當然,這也是我二人能力所限,他擅長的是那些,我擅長的是另一些,所以才有這種分歧。」
蘇靖方想了想,立即察覺到了要害,然後左右來看,低聲相詢「那師叔,你二人為何不能聯手呢「
「當然可以,且正想著如此。」張行毫不遲疑的給出了答案。「非隻是他,我還想與其他所有英雄豪傑一起做事呢,你以為那些什麼「臥龍「之類,是我假意奉承的嗎當日一些事情之後,除了我妻白三娘外,這些我格外看重的英傑裡,就屬他跟我最近了。」
「但他還是沒有與師叔聯手。」蘇靖方猶豫了一下,繼續來問。「你們這般私交,到底為什麼呢」
「你覺得呢「張行反問回來。
「我……我不知道。」小蘇乾笑一聲,但馬上嚴肅起來。「隻是我聽老師當麵說過,他說你在河北必敗無疑。」
「我知道他什麼意思,但擴張的主動權在我,隻要我能忍住,緩緩圖之、步步為營,則我必勝無疑。」張行毫不遲疑。「不過,從他角度來說,這的確是他不願意跟我合流的一個說法……「
蘇靖方一聲不吭,乃是明顯的不以為然,因為他在此地數日裡,清晰的看到張行伺機擴張不斷,趁機奪取塢堡,建立據點,蠶食周邊地盤不斷。
「除此之外,你覺得可還有其他緣由「張行反來追問。
蘇靖方還是沉默,但這一次的沉默跟剛剛就不是一回事了。
「就是你想的那般。」張行見狀,反而笑了。「我和你師父早過了什麼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地步了……他今日舉止,其實跟之前三娘稍有類似,乃是野心熾烈,自尊心過度,不願意居於我下罷了。」
蘇靖方微微歎氣,卻不否認,因為他的老師看起來厚重敦親,但偶爾一閃,鋒芒卻也是畢露的。
「而且,你的老師其實已經在這方麵大落下風,幾乎支撐不住了。」張行繼續來言。「否則哪來的我不停誇他,他反而不停嘲諷我呢你既是他挑選的學生,便該是個聰明孩子,早該曉得,他這是心虛畏懼我,而我是居高臨下的拉扯他。」
蘇靖方麵色發白。
「所以,「張行終於再度看向了這個年輕、出色的李定親傳弟子,言語間循循善誘。「你今日是官,明日說不得就要隨你師父轉為咱們義軍骨乾,與其繞這個圈子,何妨如今便直接留下來,省得日後再做轉圜辛苦再說了,你爹不還在那邊嗎,你自己留下搬柴也沒什麼負擔,對不對「
p∶組裝了新椅子,坐的時候,總覺得右側腹部疼痛……也不知道是組裝的時候扯到了,還是對著鍵盤時右手不適應懸空導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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