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位大龍頭,據說是真有些神異的。」一名稍顯年輕的黜龍軍軍士此時也插了句嘴。「之前跟其他營頭一起的時候,那營裡就都說,我們龍頭在北地就是被黑帝爺選中,過來中原騰龍駕霧的,注定要成就一番唐皇那般基業的,這次馬臉河打仗時也有人傳,說大龍頭的真氣也有神異說法。」
黃韓兩個地方上的人登時詫異。
「這個就不扯了。」倒是趙夥長直接打斷了這說法。「大人物哪個沒說法?不過咱們龍頭確實是有本事……對比著河北跟東境就知道了……三征東夷就是順著大河走的,兩邊一樣苦,結果現在東境早安穩下來了,河北這裡卻艱難到這份上。」
韓鄉正搖了搖頭,沒吭聲。
黃裡長倒是猶豫了一下,然後認真來問:「東境真的挺好?」
「那是自然。」趙夥長坦然以對。「我便是東境人……說實話,之前在東境還不覺得好,還覺得龍頭管的苛刻,日子也沒有太平時好過,但一過來河北,便曉得龍頭是真本事,聽他的吩咐做事,吃他的糧餉打仗便是,省得落得個河北這邊的下場。」
黃裡長點點頭,忍不住再來問:「所以,縣城那裡也是真給種子和農具?」
「自然是真的。」不等趙夥長回複,韓鄉正反而敲了桌子。「老黃,你不信彆人,那我還能騙你嗎?我是親眼看到的,縣城那裡張大龍頭親自坐鎮,三個營的兵馬三麵擺上,東麵開了大爐子,沒日沒夜的做著農具;西麵是從東境運來的種子糧,全是騎兵加速護送來……包括之前給你們銅錢和鐵器,就是為了今日的說法,這個叫鑄劍為犁,浮財化苗。」
黃裡長明顯愣了一下。
「黃兄弟若是之前不信,為何還來這般殷勤?」剛剛放下湯碗的趙夥長此時也來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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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十萬河北屯田兵怎麼來的?」趙夥長無語至極,複又忍不住一歎。「人命這個東西,最輕賤不過,也是最有韌勁的。」
「那這些人不想家嗎?」年輕軍士繼續好奇。「留在那裡當屯田兵?」
「自然想家。」趙夥長無奈繼續解釋。「但莫說裡麵有許多是外郡的,便是這兩郡的,也得把春耕做完才許他們慢慢去找家裡人,而且,他們家人就還在?除了這些,到底還是有軍法的,上頭不說清楚,如何能輕易離營?去年春天那夥子在東境過年不願意回來的,不就要追究到底嗎?」
年輕軍士這才閉嘴。
而趙夥長方才來叮囑黃裡長:「趁這機會,把村裡人點驗清楚……所謂拿錢換種子,拿刀聚農具隻是個籠統說法,根子上還是授田,但要正經授田,不做虛的,再不會多收稅……所以,人口是根本。這也是為啥你那本家被滅了的緣故,他想把丁口握在自己手裡,這才是犯了真忌諱的。」
黃裡長恍然,連連點頭稱是。
而接下來,眾人又扯了些閒話,卻都隻是圍著幾件事——黃裡長是問此番春耕補助和外圍戰事的情況,而趙夥長多問雙黃裡如今的境況,到底多窮,到底多難?
就這樣,雙方一直吃到傍晚,又一起去看了騾馬,回來後便已經快天黑,黃裡長直言沒有燈油蠟燭,房舍內也不好舉火把的,韓鄉正與趙夥長幾人也無話可說,便乾脆早早在堂屋兩側的側室歇下了。
幾位客人自去睡覺不提,過了一會,黃裡長卻舉著一個火把從容轉到後院,又看了一遍騾馬,叮囑人莫忘了添料,然後就堂皇從自家後門離開,往村外走去,乃是一直走到村頭的大樹下,複又舉著火把看了半日那告示,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一陣子,黑漆漆的大樹下漸漸彙集了十來個舉著火把的丁壯,雖然裝扮不全,但也勉強能稱得上是個個持刀披甲,看得出來,之前連年戰亂,民間根本不缺武器和殘留甲胃。
「黃大哥。」一人等的心急,主動來言。「趕緊動手吧,越拖事情越不保穩。」
「我改主意了。」黃裡長舉著火把回頭來言。「等等看,看黜龍幫到底給不給種子跟農具,也看他們是不是真的要讓大家安泰的……他要是給,我們便是要逃到西麵去,也不必壞了他們性命,平白連累鄉親……」
周圍安靜了下來,但還是有一人不忿:「二叔,都要走了,怎麼還顧及什麼鄉親?沒有些東西,到了西邊那裡,咱們怎麼在大郎那裡立身?」
「你當家,還是我當家?」舉著火把的黃裡長冷冷反問。
這人也立即閉上了嘴。
黃裡長見狀,也歎了口氣:
「諸位,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這是個道理,而且咱們這三年確實耗得山窮水儘了,沒法活了;可俗話也說,人離鄉賤……現在這個世道,那大將軍大豪傑的,動輒死無葬身之地,你們把性命托付到我身上,我總得掂量掂量;況且,雙黃裡的老百姓是咱們鄉裡鄉親,平素也沒有對不住我們的地方,若是為這事耽誤了他們春耕,壞了他們性命,我心裡真過不去……所以,這事聽我一言,咱們緩一緩,稍緩一緩,可好?」
下麵人麵麵相覷,尤其是之前還有人被訓斥,自然不敢多言,便都唯唯諾諾應下,然後便要散去。
唯獨之前被訓斥那人,臨走前忍不住回頭言語:「二叔,且不說山窮水儘,關鍵是不要忘了三黃裡大爺的下場!」
黃裡長聽得心煩意亂,隻是讓對方速速滾回去睡覺。
翌日,幾名黜龍軍軍士和韓鄉正根本不曉得昨夜自家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反而與黃裡長誠懇道彆……所謂交情其實就是這麼來的……然後,黃裡長自然也親自牽著馬帶人送到了村口。
這個時候,趙夥長卻又從懷中取出一物來,交與對方。
「這是什麼?」黃裡長看著手中之物一時不解。
「糧票,能在縣城軍營換軍糧的,縣城給黜龍軍做工匠的,還有我們這些留用的吏員都知道,也是如今最寶貴的。」韓鄉正在旁歎了口氣,朝趙夥長拱手。「趙大哥仁義。」
「不是我仁義。」趙夥長坦蕩以對。「是有軍法,在外麵吃飯要付錢,哪裡都要付,不然被知道了就要記錄下來,多了就要轉屯田兵……不過,昨日聽你說,我自己也看著的,你們現在著實艱難,就自作主張給這個了……我知道你這種人是豪傑,不講究這些細微的,但也真是我最能拿出手的東西了,且收著吧。」
說完,便轉身牽了馬,往將陵城大路方向去了。
而黃裡長看著手中之物,隻是將信將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