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開始還有些疑惑,畢竟跟這位龍頭處的久了,多少曉得一些對方脾氣,隻覺得這種作為並不是張大龍頭素來的愛好.....但是很快啊,等到了下午時分,一騎自東麵姍姍來遲,眾將還是恍然大悟起來。
無他,有些風塵仆仆的黜龍幫首席魏玄定到了。「談,都可以談。」
張行在營寨內如此交代。「總之要讓他認清現實.....魏公談便可,我隻城外閒坐。」
魏首席如何不曉得張大龍頭一番好意?也忙不迭點頭,隻說自家早有準備,一副胸有成竹之態。
張行不再多言,隻是一揮手,昨天辛苦了一夜的幫內諸多高手、頭領便複又打起精神,聚集兵馬、繳獲、俘虜,立起儀仗,便簇擁著魏首席入了城去。
乃是一定要給魏首席壯一壯氣勢的。
就這樣,夏日第一天的下午,一身布衣的魏玄定回到了他魂牽夢繞的河北武陽郡,進入了聊城,見到了昔日故主元寶存。
坦誠說,魏道士進入城門前,是存著一種強烈的**的,就是那種管他什麼大局、什麼後果,老子今日爽了再說的感覺。
張行也明顯在放縱他,甚至在推波助瀾。
然而,當他看到元寶存立在城門內側,小心翼翼瞪著滿是血絲的眼睛來等自己,然後見到自己後那半是猶疑半是尷尬之態,饒是魏首席之前有過無數個設想,此時也不禁覺得好笑起來。
於是乎,他在馬上頓了頓,然後翻身下馬,遠遠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便含笑伸手,道:
「元公,彆來無恙。」
那氣度,後麵幾位頭領,包括王叔勇這些知道對方底細和之前尖細性格的,幾乎都看傻了。
「魏....魏公!」
相較於魏玄定,元寶存明顯失措,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行禮,還是該上前握手,隻是漲紅了臉喊了一聲,也
喊得不夠利索。
倒是魏玄定,依舊從容上前,握住了對方雙手,然後就在門洞後誠懇感慨:「一彆三載,元公風采依舊。」
元寶存此時也有了幾分清醒,他素知對方性情此番又失了腳,還以為要受屈辱,卻不禁赧然:
「談何風采依舊?明明是風采逆轉。當日在武陽,閣下窮困時,我居於其上,常常見到閣下忿狷失態,而我素來從容,彼時我還暗中自矜,隻以為自己氣度過人,閣下性情激烈。但今日局勢逆轉,我為階下囚,君為主人翁,卻是我行為失態,閣下氣度過人....魏公你說,這所謂風采,到底是人自家的風采還是時勢、官位的風采呢?」
魏玄定沉默片刻,認真頷首:「元公說的不錯,彼時我也以為自己是胸懷大誌大才而不得伸張,時過境遷,也覺得可笑....說到底,咱們都隻是凡人,亂世如潮,不可不做戒懼。」元寶存重重頷首。
魏玄定便回身與雄伯南做了招呼:「天王,我與元公是多年交情,什麼都可以說的透徹....讓大家都散了吧,除了我帶來的禮物,其餘也都收拾起來。」
雄伯南看的有趣,也便頷首而去,唯獨回身看到魏玄定帶來的禮物,稍微咋舌。
就這樣,其餘人各自散去忙碌,魏玄定與元寶存攜手上了城牆,就在城上迎著南來河上熏風握手言談,先說了一些昔日故事,然後講了一些經曆,最後聊了一些時局,終究是免不了要麵對現實的。
「元公,你看這春去夏來,田野苗盛,雖因為一戰稍有狼藉,但若能速速收拾妥當,終究還是能有個好結果的。「魏玄定以手指向身前戰場、營寨所居田野,稍作提醒。「我們黜龍幫年初打贏了仗,卻一心一意收斂起來,隻是為了河北南部都能安穩春耕,終於還顯現了出來吧?」
元寶存當然曉得對方意思,但還是忍不住懇切來應:「魏公,我多說一句,一季粟苗,春耕要得其時,當然很重要,但這就行了嗎?如今夏日到了,是不是還要防著旱澇,還要日間除草、去蟲?將來的事情,誰說的準?哪裡就有粟米入甕了呢?」
「元公說的對。「出乎意料,魏玄定沒有直接反駁。「不要說夏日辛苦了,便是一年風調雨順,明年便會風調雨順?」
元寶存微微一愣。
「但是元公,為這個便不勤懇耕田種地了嗎?」魏玄定話鋒忽然一轉。「因為夏日可能旱澇,春日便不收拾了嗎?還是說春日耕種妥當便不對了嗎?要我說,事情踏踏實實做了,便是後來因故沒有結果,也不該說人家白辛苦,或者不認這個賬....對的,就是對的!」元寶存沉默不語。
「我給元公準備了一份禮物。」魏道士見狀並不在意,而是回頭打了聲招呼。
須臾片刻,在元寶存的目瞪口呆中,有人抬上來一具被白布包裹著卻依然難掩腥氣的屍首。
「這是清河曹善成的屍首。」魏玄定一手依舊挽著對方,一手指向了屍首。「他不是戰死的,而是被我們張龍頭活活罵死的!罵他的文章也在我懷裡。」
說著,魏首席複又從懷中取出來一張帶著血漬的紙,就在稍顯麻木的對方手中展開:「請元公一觀。」
元寶存一手被對方握住,一手捏著這張血不拉吉紙的一半,明顯有些畏縮,但也隻能強作精神:「魏公到底大不相同了。」
然後,便也低頭去看。
看了一會,複又違心來歎:「好文章,怪不得罵死了曹府君。」
「不算什麼好文章,但勝在一擊中的。」魏玄定正色更正道。」元公,曹善成這個人,不貪汙,有能力,有堅持,怎麼算都算是個人才,但他卻如一頭強牛一般力氣使錯了方向.....我隻問元公一句話,天下人心浩浩蕩蕩,可
屬魏嗎?」
元寶存沉默了下來,然後堅定搖頭:「不屬。」
「這就是了。」魏道士握著對方手腕一聲感慨。「我知道元公猶疑所在,身為前朝皇室,目光高遠,而我們黜龍幫看似赳赳,其實風起雲湧不過兩年,真未必能笑到最後,甚至再來兩年速敗也說不定.....但是那又何妨呢?黜龍幫如何,元公且慢慢看,但有一件事順逆清楚,卻是如春日耕田一般理所當然、無須多言的......那就是天下人心不屬魏。所以無論如何,我們抗擊暴魏,都是絕對正確的事情!而便是強硬如曹善成,臨到死時也都曉得了這個道理,他再出色,隻因為一心一意為暴魏儘心,便也隻能羞慚自戕了。」
話至此處,魏道士鬆開那個捏著紙的手,握住了對方另一個手腕,言辭愈發懇切:「元公,春日當耕!」
元寶存被捏住了兩隻手腕,不禁卸力,隻見那紙張布告為風一卷,直接從城頭飛起,卷向前方狼藉一片的田野,也是心中同樣不禁卸力,然後當場來告:
「魏公所言極是,春日當耕!武陽郡但在我手中,絕不會再有半點為暴魏效力之實!」魏玄定當場來笑:「如此,咱們也算是再續前緣了,我們黜龍幫此番春日事也算了了。」
元寶存愈發苦笑,卻看著自己手腕來問:「春日當耕自然是至理名言,但既已答應,我多問一句,玄定,你這兩年與誰學的這些手段?又是握手,又是屍首,簡直步步緊逼,不與人做個喘息。」
魏玄定看了眼聊城西麵已經不成樣子的營寨,眼皮一眨,言辭乾脆,甚顯瀟灑:「都是當日赤腳過河,一件件事曆練出來的。」
元寶存大為感慨。
「初一:蛇伏於泥,無雄有雌。終莫受施。」
就在聊城西城頭上,元魏兩個半老中年人在握手言歡,共敘前緣之際,聊城東城的城頭上,呂大使與謝鳴鶴也玩的很開心。
「什麼意思?」謝鳴鶴看著腳下幾個木棍,茫然不解。
「蛇伏於泥,君不君也。」呂道賓俯身撿起自己的寶貝木簽,失笑來對。「閣下不是測局勢嗎?這還不準?」
謝鳴鶴想了一下,重重撚須頷首:「準!閣下的卦果然極準!眼下局勢最大的問題,就是君不君!」
呂道賓怡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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