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龍頭,元府君事罷,大事定矣!」
其餘人各自一怔,然後魏玄定和雄伯南率先醒悟,也都按下多餘心思,正色拱手來賀,複又引得王叔勇、牛達、徐師仁幾人匆匆跟上。
這是當然的,元寶存和武陽郡的事情落下塵埃,便意味著黜龍幫此次春後出征獲得了完全勝
利。
任何勝利都是值得慶祝的,哪怕這一次出征其實沒有任何對稱的軍事阻礙存在。
更何況,隨著黜龍幫獲得了渤海、平原、清河三個富庶廣闊大郡的控製權,並在武陽這裡獲得了擁有主動權的緩衝區,已經大略上控製了清漳水以南的河北地區的東南區塊。而這意味著黜龍幫早就規劃好的階段性戰略進一步完成——這個區塊加上東境七郡一州,黜龍幫實際上得到了大河下遊-濟水流域的控製權。
早在上古百族爭鳴後期,這片區域就誕生過一個堪稱此世間第二王朝的人族-妖族聯盟霸權,一直到白帝證位後的餘波大亂局中,所謂《女主酈月傳》裡的妖族東楚複興,也是依托這些地方外加江淮之地而已。
當然了,隨著地圖越開越大,這個地方早已經不是什麼皇圖霸業的基礎,但它依然足夠富庶,足夠寬闊,足夠容納人的野心與理想。
不然,何至於有劉黑榥三個月內呼嘯於數郡,前途大開?
而接下來,應該就可以暫時控製住擴張的步伐,一邊精修內務,一邊坐觀暴魏內裡支撐不住,然後待時機一到,便可北上掃蕩,奪取河北霸權了。
這個話題,張行必然跟魏、雄兩人不止一次清晰的表明過,對幫內的很多人也明裡暗裡提醒過,所以兩人瞬間會意,其餘幾人也都反應了過來。
而知道歸知道,相較於其他人,陳斌還是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了……但這也似乎能夠理解,他當日勢窮來投,被迫上了原本看不上的賊船,雖說有過期待心裡,但事到臨頭,還是會有驚喜之態。何況,不管是河北霸權還是「精修內務」,他似乎都有大戰手段的立場與餘地。
這也是他今日屢次出位的緣故了。
當此狀態,便是張行也不好說什麼,其餘人礙於身份,雖也有人猜到陳斌心態,卻更不好說了,甚至不排除有人是一樣心態。
就這樣,眾人送走元寶存,張行也勉強受了賀,卻並不著急歸去,而是依舊立在原地,過了片刻,隨著劉黑榥氣息漸漸不足,他複又引雄伯南、徐師仁一起長嘯呼應,稍作提點,撐到徹底落日,方才離開。
回到營中,張大龍頭還是沒有入城,隻是親自挑了一件兵器,然後又尋了些綢緞之類的,算是備了一份禮物,讓人給劉黑榥送去,便也早早入帳去寫陣亡與傷殘退伍通知單了。
這一戰因為騎軍打的激烈,其實傷亡不少,一直寫到三更,方才止住。
翌日,大軍收拾妥當,分派了魏玄定、雄伯南與幾位西線頭領分兵在聊城坐鎮,處置相關後續事宜,其餘各部便早早分路折回了。
其中,有幾營往北麵去清漳水沿線布防,然後剩餘主力卻又一起行進到了茌平,並在這裡稍駐了一兩日,乃是要一分為三,再做進發發……一部分要去長河縣,那裡是屯田營最多的地方,日後更是北麵防線的中心點,天然適合設置一個營盤;另一部分是般縣大營,背靠豆子崗,能續上大河河道,往登州、齊郡交通也方便,而且彼處還有工匠營和許多永久性的營房;還有一部分,便是一些張行直屬的營頭,乃是準備與張行往歸將陵的。
不過這些事情的細枝末節已經輪不到張行來操心了,他一般隻是看個方案,點個頭而已。
在茌平這裡,他除了繼續寫報上來的傷殘、陣亡通知單,便是要見一見崔肅臣和清河郡丞孫萬壽了。
會麵地點,乃是城南高樓……可以想見,此戰後,這些高樓即將因為南北通達再度熱鬨起來。
崔肅臣既登樓而至,坐在那裡的張行隻看了一眼,便劈頭來問:「崔二郎,你是要做清河留後,還是來我這裡做文法佐吏?」
崔肅臣懵了一下,但很快恢複如常,拱手來言:「在下想做文法
佐吏。」
「是因為清河留後太顯眼了嗎?」張行停下手中表格,正色來問。
「有這個緣故。」崔肅臣也認真答道。「但更多的是想參與修訂刑律……」
張行終於詫異。
「不瞞張龍頭。」崔二郎喟然以對。「我是被張龍頭的那篇文章吸引到的……我看到裡麵有寬刑法的幾條,還說廢官私奴,改雇傭……不瞞龍頭,我當時便動了心,也想在那篇文章上署個名。」
張行緩緩頷首,卻又站起身來:「如此說來,你素有此誌?」「是。」崔肅臣乾脆來答。「大魏刑律繼承西魏,承自大周,源自唐律……唐律過遠,多少不合時宜,但大周律製博采眾長,委實良律,而大魏不能發揚光大,反而多有粗疏之處,甚至有倒退、毀棄良法之實,這方麵,還不如東齊...」
「所以,魏律不如齊律,齊律不如周律,你祖上崔氏遠祖便是周律製定者,你想公私兩便繼承祖製?」張行好奇來問,並沒有愚蠢到來問為什麼大周律法最好,結果分裂為西魏東齊,而東齊律法更好,反而敗給了西魏。
事在人為這四個字,他還用人教?
「不是公私兩便。」崔肅臣懇切來答。「我隻是因為遠祖故事對律法起了興趣,實際上便是周律的確遠勝於齊律,齊律遠勝魏律……在下隻舉一個例子,張龍頭明確推崇科舉來取文法吏,眾人皆以為是仿效大魏先帝,可據在下所知,要論考試製度、規模、嚴密程度,卻是東齊更優……隻不過,東齊自神武帝後,家族無常倫,上行荒唐,又要倚重幽晉兩地的軍頭,下麵製度俱廢,雖有千人殿前同卷同考,卻遮不住人事荒廢,所以無用,也無人記得罷了。而齊律相關律法,則是照搬周律。周律製定此法,其實源於唐律,但唐時定此法是為了抑製世族橫行,可法律出來,世族視為無物,所以廢棄。」
張行點頭,他也相信實際上是如此。
因為彆的不說,均田這個讓他無論如何說不出話來的法寶,實際上就是大周製定的,那個從晉北混血小部落起來的王朝,一度展現過極強的活力。
而另一邊,崔肅臣猶豫了一下,認真來講:「其實,這便是在下願意效勞的另一個緣故了……事在人為,律法再好,也要看能不能推行和堅持。所有製度,無論好壞,都是從唐時過來的,但唐受製於文修之風與世族難製,以至於被迫南渡,什麼律法都隻是門戶私計下的玩物罷了。回頭去看,周在晉北,魏在關西,地小民貧,卻因為政治清明嚴厲,反而能倡導公平,嚴格執行,這才能使得兩家律法無論好壞得以施行。如今天下再度崩壞,而且是土崩瓦解,想要推崇律法也要尋一片赤誠之地,張龍頭棄東境豪強之繁蕪,來河北重開天地,雖隻是兩三郡的地方,卻恰好是驗證律法、施行律法的最佳之處……在下不願意放棄這個機會。」
「說得好。」張行感慨了一句,內心曉得對方這種技術主義者絕對是有用之人,便隻等對方說完,便毫不猶豫上前拉住了對方手來。「律令之事,便要辛苦閣下了。」
崔二郎昂然來對:「固所願也,甘之如飴。」
張行反而來笑。
就這樣大勝之後,張三郎輕易收了崔二郎的投效,行事更加輕鬆,隻委任了清河郡丞孫萬壽行副留後事暫署清河庶務,便隨著部隊進一步進發,又隔了三日,便也抵達了將陵城。
到此地,自然還有無數軍事、政治、人事、律令、功勳計量、軍士補充等事物再來辛苦。
而這其中一個人的請見和要求,顯得格外荒唐。
「龍頭,算一卦吧!」謝鳴鶴言語格外懇切。「我知道你現在忙,但呂道賓馬上也要被贖回去了,且讓他給你算一卦,機會難得……你過幾日閒下來,找他他也不在啊?」
這已經是第三次要求了,張行簽署完一個崔二郎所擬,將部隊閒散壯丁、俘虜補充到漳水沿岸屯田的文書後,不由歎了口氣:
「在哪兒測,什麼時候?」
謝鳴鶴大喜,隻在包括崔二十六、二十七等許多文吏,還有更多參謀的側目下振奮來言:「隨時隨地!此人卦妙就妙在隨時隨地!」
張行點點頭,然後低頭翻看另一份關於退伍兵和地方裡長鄉正轉任文書,瞅著後麵附著的許多名單,一麵簽字,一麵無力開口:「如此,讓他過幾日走前一日晚間用餐時來這裡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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