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縣令戰戰兢兢,俯首以對。「司馬將軍有令,若張龍頭……張首席親自到,守軍提前撤走,地方官開城投降便可,無須考慮其他。」
張行點點頭,不置可否,隻讓人將對方待下去,然後便在縣衙大堂上發起了呆。
下方將領們麵麵相覷,最後還是周行範忍耐不住--他做夢都想打回徐州去,當然最好是打回江都去--出列拱手:「首席!三哥!三哥是擔心方與縣與前麵沛縣隔得太遠嗎?」
「一百多裡地呢。」張行乾脆承認。「就眼下這個暑氣,得走五天……更要命的是,後勤線也拉長了五天,菏水又因為天熱淺了許多,萬一往前走了,沛縣堅城,司馬正又忽然從中間渡河,把我們切斷怎麼辦?」
「但要為此不進軍嗎?明明想我們要去進攻徐州!」周行範認真來勸。
伍驚風也轉過身來:「首席不必過慮……三輝至公,斷沒有說我們覺得熱,司馬正不熱的道理方與到沛縣隔了一百多裡是不錯,路上行軍艱難也不錯,可司馬正和他的徐州軍又如何?若他想要過菏水包抄後路,若是從沛縣出發,必然躲不過我們的斥候,若是從東麵急行軍回援,滕縣距離菏水也有七八十裡,並不比我們路程短。」
「話不是這麼說的。」張行搖頭道。「畢竟是在敵境……而且,我也沒說過不進軍。」
眾人詫異,張行卻看向了徐世英。
後者無奈,出列拱手相詢:「首席的意思是,咱們要等單大頭領西路的消息?若他取了豐縣,咱們身後有了多重縱深,便是司馬正斷菏水也無妨?」
眾人恍然。
正所謂,說曹操曹操到,就在這時,賈閏士忽然入內,送上一封幾乎被汗水浸透的軍報。
張三郎打開來看,居然是說,內侍軍奉命出碭縣,為
單通海側翼彙集,結果部隊剛到豐縣城下,豐縣便開城投降,守軍同樣是早一日撤走了。
張行拿著隻有幾行字的信看了半日不動彈,上下不明所以,偏偏隻有白有思在側後眯眼看的清楚,也不好多說的。
不過,這種事情到底是瞞不住也沒必要瞞的,張行收起軍報,放在一旁,坦然吩咐:
「豐縣已經取下,後路無憂,牛達、尚懷恩兩位駐守此城,其餘各部各回本營,準備明日繼續開拔,前往沛縣。」
眾人反應不一,但伍驚風、周行範等人在內,多還是大喜。
而這些人一走,白有思便開門見山:「三郎剛剛是在想什麼?是在擔心司馬正給你設圈套嗎?我怎麼覺得你反應有些奇怪?」
「當然不像。」張行歎了口氣。「他不可能給我設套的……一個是琅琊的事情本身由我們開啟,屬於突發連鎖反應,另一個是我出任首席的事情,本質上是我個人短時間內下的決心……司馬正沒有任何道理提前預知這些,然後設套來等我鑽,除非雄天王暗中降了他。」
「那不可能……」
「當然不可能。」張行有一說一。「我也是剛剛才意識到,這裡撤的那麼乾脆,最大的可能就是,他跟我一樣都是趕鴨子上架,什麼準備都沒有,隻能被動應對,所以他是真的不得已選擇了放棄前線抵抗。」
「這不是好事嗎?」白有思認真來問。「可你為什麼還是有點憂慮?」
「因為如果這樣的話,這一戰雙方應該都會很保守,然後就是比爛,看誰先撐不住局麵,把破綻露出來。」張行喟然以對。「而我原以為我跟司馬二龍之間的戰鬥,應該會很精彩的。」
白有思不置可否。
六月上旬,黜龍軍輕易攻下了方與縣、豐縣,繼而進逼沛縣。
不過,因為方與縣與沛縣之間距離較長,再加上天氣炎熱,部隊不免行進緩慢、保守。
而六月十三這天,傍晚時分,當部隊行進到距離沛縣隻有二十餘裡,正準備紮營的時候,一支約千把人的輕甲騎兵部隊忽然出現在了菏水對岸。
司馬二字的旗號高高飄揚,引發了黜龍軍全軍警惕。
說實話,這比張行想象中來的要快一些。
須臾片刻,一位很明顯的凝丹高手輕輕縱越過了枯水期的菏水,然後大聲傳訊:「我家大將軍司馬正請與故人陣前一會!」
「故人太多了,他要見哪個?」已經開始親自協助挖營壘的張行坐在土坑上,略顯不耐的放出真氣應答。「
那凝丹官軍將領明顯一愣,立即折回東岸。
須臾片刻,再度過河而來:「請張龍頭出陣一會!他自過河來見!」
「河中一起來見吧!」張行立即喊回。「我帶一個人便是。」
說著乾脆起身,尋到黃驃馬,隻喊了伍驚風,然後直接從一處淺灘下了河去,而對麵也很快有一騎獨自出陣,往河下淺灘而來,卻果然是司馬正。
三人就在水位隻到戰馬大腿的河中駐馬,司馬正看了看張行,又看了看伍驚風,一時無言。
伍驚風似乎想張口說話,卻最終隻是歎了口氣。
張行眯著眼睛,手搭涼棚,看向了菏水下遊,看了好一會,方才回頭:「司馬二郎,你知道十來日前,我剛剛做了黜龍幫首席嗎?」
司馬正笑了笑,便來開口:「恭…
但隻說了一個字,卻又陡然色變。
「你上來就犯錯了。」張行看著對方誠懇來對。「不該喊我張龍頭的,一喊就露餡了,你這是剛剛回來,連沛縣的地方官都沒去見,就著急來阻攔我們吧?天太熱我跟你一樣難,但我大軍先至,你隻這千把人,沛縣是
保不住的…
司馬正一時沒有吭聲,而伍驚風張了張嘴,愣是沒敢插話
過了好一陣子披掛整齊的司馬二龍方才緩緩開口:「張三郎,我從未覺得自己能在謀略上勝過你,隻不過職責所在,凡事儘力而為罷了……況且,此番來見你,是真的有要緊話來說。」
「那好,你說。」波光粼粼的菏水中,張行放開了護體真氣,任由溫暖的河水從腿部流過,儼然不以為意。」
「首先,這一戰不是我挑起來的,而是你逼迫琅琊名族過甚,引發了郡中上下的不滿,連你們自己黜龍幫的留後.....。」
「太守,我們已經改名了。」張行打斷對方更正道。
司馬正麵色再變,然後方才緩緩繼續說道:「我為徐州方鎮,他既求援,總不能坐視不理。」
「然後呢?」張行追問。「你首先到底想要如何?」
「退回濟陰,朝廷不會允許有人動徐州的。」司馬正認真來言。「現在退回去,我個人保證不做追究,咱們到此為止,否則江都援軍一到,未必是我能做主,到時候不是誰想停就停下來的。」
張行沉默了片刻。
司馬正這話,從表麵上來說,似乎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但實際上是有道理的,因為對於黜龍幫來說,眼下最大的忌諱就是打爛仗,得不到休整和發展。
徐州跟黜龍幫各自維持和平,才是對誰都好的大局。
但是,張行也隻是沉默了片刻而已,都不用等伍驚風說什麼的,便主動來告:「我可以撤退,但要歸還臨沂,送回李文柏首級。」
「你在開什麼玩笑?」司馬正無奈道。「李文柏已經到江都去了,臨沂也被朝廷派遣了官吏……我身為徐州大營總管,怎麼可能將臨沂這種大城交給正在造反的人?」
「我身為黜龍幫首席,怎麼能置叛將不理?怎麼能容許暴魏侵奪義軍領地?」張行緩緩回複。「你當我們黜龍幫是暴魏朝廷嗎?投降的官吏將領數都數不清?這是第一個叛逆的黜龍幫頭領。至於說江都援軍,彼輩若要來戰,那就戰,黜龍幫本就是要翦除暴魏的!」
事情僵住了,三人在菏水中立了片刻,伍驚風幾乎以為事情要結束了。
「那好,這件事情不說,還有一條,我希望與你做個君子約定。」司馬正再度開口。「雙方軍隊都應該恪守軍紀,秋毫無犯,儘量不劫掠,更不做屠城殺降之事……你有什麼條件,儘管來講?」
而張首席當即搖頭:「這條沒什麼條件可講,反正我不答應。」
司馬正當場愣在,連伍驚風都呆了。也
但很快,張行就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原因再簡單不過,我們黜龍幫是天下義軍之領袖,是救民於水火的,跟暴魏不一樣,所以不管你司馬正來不來說,是不是自己挑起戰端後來說,我們都會秋毫無犯,不劫掠,不屠城,而且我們也有自己的紀律,降兵一定要按照他們的作為進行抽殺。那反過來說,你們暴魏官軍行事,也隻是為自己積德,若能秋毫無犯,我們便隻是十抽一,若是劫掠無度,我們便二三抽一,若是還殺降,我們便一抽一……哪裡輪到你來這裡顛三倒四,自居主人?徐州不是你的,也不是司馬氏的,更不是暴魏曹氏的,乃是徐州人的徐州!」
司馬正愣了半晌,隻能應聲:「那就好。」
「可還有話說?」張行反問。
「你可還有話說?」司馬正也問。
「有。」張行揚聲來言。「暴魏無道,大義不在彼,凡為之做爪牙者,皆死有餘辜。」
話至此處,張行便要勒馬歸西岸。
伍驚風來之前存了幾句話,此時也都吞了下去,隻悶聲不吭,便要
隨之打馬折回。
司馬正在背後看了看對方,忽然來問:「若是這般,張三郎,若是照你這般說法,我恪儘職守,安民保境,撫慰無辜,孝敬家長,忠心國家,努力不負任何人都是白做的了?」
「不是。」張行回頭來答。「好的事情總是好的,但這不耽誤你做了壞的事情就不該死……不過,依著你的心思,我們覺得壞的事情在你眼裡說不得也是好的吧?所以說,於我等而言,有人死有餘辜,於你來說,卻正該是死而無憾。」
司馬正恍然若失。
張行上了岸,回頭去看,看到那一騎依然立在淺灘中,卻並不做多餘理會。
翌日,黜龍幫大軍抵達沛縣城下,城中守軍與官吏早已經連夜撤退,剩餘幾名本地出身的小吏開城納降。
黜龍軍補給線果然被拉長。
但再前方,是留縣和蕭縣,屬於徐州門戶,卻是不大可能放棄的這麼乾脆了。
實際上,六月十五,單通海在蕭縣攻城不利,而黜龍幫的斥候也帶來消息,徐州大營各部兵馬正在往徐州這裡彙集而來。
不過,隨著酸梅乾運送到了前線,黜龍幫自家兵馬也開始陸續補員。「
雙方重兵漸漸蝟集於汴水、菏水這個三角區內。
雙方主帥最討厭的軍事對峙,似乎因為重兵和實在是不適宜決戰的炎熱而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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