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玄臣沉默片刻,然後艱難搖了搖頭:“我是河北人,倒不是說一定要回河北,而是說最起碼就在這附近觀望河北局勢才能放下心來……隻不過,從李公你的前途來說,去徐州確實是最好的法子。那張行憑什麼做的首席?還不是李公你進取濟水下遊沒成他成了,然後又有開拓河北的功勳?而且一旦拓展了地盤,人才、錢糧、兵馬就都來了,然後什麼就都起來了,到時候此漲彼消,萬事可期。”
李樞連連點頭,雖然對方說的不合自己本意,但最起碼是從自己角度給辨析的,這一點就很好。
“我知道兄長的意思,也猜到了李公的意思。”房彥釋也開了口,卻似乎帶著氣。“但要我說,兄長和李公是被舊怨迷了眼,結果又要重蹈覆轍……楊慎當日怎麼敗的?就是被白橫秋給騙了,迷了眼睛,一心一意往東都打……彆的事情我不管,隻說硬的東西,司馬正號稱司馬二龍,修為武力上素來壓過白總管一頭,領軍是李定李府君所稱讚的,為政是張首席認可的,我們拿什麼對付他這個宗師?他手下五萬徐州軍,裡麵有三萬是東都舊部,個個想歸家都想瘋了?我們這十營兵,兩萬多人,幾個凝丹,怎麼打?”
李樞沒有吭聲。
房彥朗沉默片刻,也沒有辯駁,而是對著比自己年輕十幾歲的族弟反問道:“那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首先去河北,其次是留在這裡安安靜靜放糧、督促春耕、救援收攏淮西杜破陣,就是躺著不動都行的意思,但不能去跟東都硬拚!而便是跟東都硬拚,也不能去徐州!”房彥釋言之鑿鑿。“諸位,我知道你們各人的意思,你們覺得李公地位尷尬,覺得張首席被困了,覺得這是機會,以此來論,才要去打東都或者去徐州,但以我來說,同樣是考量了李公的私人前途,卻反而覺得去河北是唯一之正途,因為那裡是天下矚目之所在,是天下大勢扭轉的源頭……說句難聽點的話,若不在河北,張首席忽然死了,怕是要被魏玄定給借著河北人的優勢給搶了位子的!”
眾人恍然,便是李樞也都覺得房彥釋說的有幾分道理。
“小房頭領話是有道理的,但不至於說其他人的就沒道理。”崔四郎此時緩緩開口。“去河北,就好像做官一定要留在東都一樣,但是天下大亂的時候,時局將傾的時候,求一任外放可能會更好……現在的情況是,去河北、取東都,能成事,肯定是收益極大的,但萬一不成,咱們這兩萬兵隻怕是不夠人家一擊的,所以還是去徐州最穩妥,成效也未必是最差的。”
這次輪到房彥釋沉默了,論年齡、職位,尤其是跟李樞的親疏,他都比不上自己族兄,而且素來隻是領兵,先是莆台軍,然後是屯田兵,現在濟陰一營正將,這種私下討論,隻要自己的意思能表達出來,被弄清楚了,也就無所謂了。
之前看似強硬的表達,更像是一種計策。
“對付司馬正的話,首先要有對付他本人的高手。”大房房彥朗忽然再行開口。“這個要找到莽金剛和他的兄弟,我老早問過淮西軍的人,他們說這些人結陣,再厲害的宗師也不在話下,屬於白帝觀真傳;其次,要有足夠兵馬……咱們不缺糧草……所以,要收拾拉攏淮西軍,要王焯他們過來,同時儘量拉攏周邊的搖擺勢力,最後要大舉征兵……”
“我反對。”房彥釋忽然再行開口。“耽誤春耕……”
“可以一步步來,現在隻是做計劃,真要是這般做下去,估計跟春耕能完全錯開。”李樞突然在座中開口。“連司馬正要來的事情都是忽然有人來到龍囚關附近喊出來的,說不定隻是東都的緩兵之計呢,根本沒法拿出來跟兄弟們講的……所以,我們要做的事情是,先嘗試誘降尚師生,萬一成了,還是要搶入東都的;同時速速請莽金剛和他兄弟來,並打探消息,做好接應、協助淮西軍的準備;如果消息屬實,我們也要看咱們自己部隊收攏多少,莽金剛他們願不願意來,司馬正又有多少兵,東都又是什麼局勢,然後再行其他討論……真湊不起那個本錢,咱們就走,去徐州。”
幾人頷首,房彥釋也鬆了口氣。
但他馬上又來問:“若是這般計劃,其實還是按照北麵撐不住,再行兵敗,張首席與少數人逃脫的議論來的?”
“自然。”崔四郎笑道。“上次小房頭領沒來,我們就是這般討論的……這個可能性最大。”
“可現在是做計劃……萬一張首席又勝了,或者說是帶著幫內精華全須全尾的逃出來了,彙合了幫內河北勢力,那我們怎麼辦?”小房房彥釋攤手來問。
崔四郎就要笑著回應。
“那就聽他的命令便是。”李樞昂然來對。“便是眼下局勢,也可以說給他聽,隻是不知道這兩三日薛常雄到了嗎?到了的話,合圍了,能不能把消息送進去罷了。”
“那若是張首席不幸去世呢?”房彥釋追問。
“咱們自然要去河北收拾局麵,同時發誓為他報仇!”房彥朗也攤了手。“於公於私……咱們今日便是論及了李公私人前途,但何曾要犧牲公家局麵?張首席被困,是因為他是首席,他在河北,招來了白橫秋的敵視,又不是我們害的……而無論如何,白橫秋都是我們生死大敵!義軍對官軍,河北對關西,這點從未變過!”
李樞眼皮一跳,卻麵色不改:“我李樞隻會先公後私!便是今日局麵,也隻是尋你們幾位心腹先做個討論,真要做事,也要走行台大決議的,也不會違逆眾意的!”
房彥釋認真拱手:“小子慚愧。”
李樞隻是微笑。
當夜風雨大作不提,隻說第二日天明,卻也奇怪,居然是豔陽天,而滿地殘枝綠葉中,黜龍幫資曆護法張大宣從容去李樞那裡領了行台文書,然後便隻一人騎著一頭驢,出了城,便往近在眼前的龍囚關而去。
抵達關下,報上姓名張世昭,自稱尚師生故人,勢窮來投。
關城內,身形高大、器宇軒昂的守關大將尚師生聽了言語,目瞪口呆,但終究還是不敢怠慢,上關頭一見,然後居然當關躍下,就在關口下拜,口稱“相公”。
張世昭也不客氣,點點頭,便負手牽著驢隨對方進去了。
入了關,尚師生請上關城正堂首座,奉上好茶,這才來問:“張公這些日子去了哪裡?有傳聞說你被張三賊殺了,也有人說你被張行裹入黜龍幫……降了?”
“詐降。”張世昭從容來答。“不降就要被打斷腿,隻能詐降,這才來也是奉命來勸降你的。”
尚師生乾笑一聲,沒敢接話。
“無妨,我是心向大魏的。”張世昭見狀,也不打晃眼。“這兩年,身雖在黜龍幫,心卻在東都。”
尚師生委實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能連連點頭。
“陛下駕幸江都,委任我都督滎陽,當時包括龍囚關防務吧?”張世昭不慌不忙,繼續來問。
尚師生心中委實覺得荒唐,然後卻又起了一絲憐憫,便點了下頭:“無論如何,張相公是我正經上司,斷不會讓張相公沒個落腳之處。”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張世昭揚聲來對。“我之所以此時過來,是受了司馬二龍的委托,我們在黜龍幫那次攻擊徐州的時候便已經聯絡起來了……他要我控製住龍囚關,不要被黜龍幫趁勢而取,同時要我控製住東都局勢,不要生亂,好等他過來,一起安定東都……東都那些老王八蛋,他也不方便對付,得讓我來做個空頭首席,兼理民政。”
尚師生目瞪口呆。
“洛口倉……我是說關內的,真正的洛水出口的倉庫,你能控製住嗎?”張世昭根本不給對方思考的機會。“那裡不但是倉儲,還是李樞狗急跳牆繞關走水路的要害。”
“我現在就發兵。”尚師生一個激靈,立即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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