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剛為何在此地?”房彥朗等李樞拱手之後,立即來問。“閣下不是在九江嗎?真火教甚得梁公(蕭輝)依仗,閣下又是出身正統,素有大名,怎麼忽然來到此地?是芒總管召喚的嗎?”
“不是。”白金剛聽到這話,麵色愈發慘白了。“反而是我勸師兄離開淮西的,也是我自家離開九江的……”
“九江如何?”李樞也反應過來,認真求問。
“梁公也好,真火教也罷,什麼江西豪傑江東世族湖南草莽,全都是假豪傑假英雄……”白金剛徹底沒好氣起來。“稍微成了點勢,就原形畢露,為了點名利權位爭得你死我活,上麵的人什麼陰謀詭計都用上,相互算計個沒完;下麵的領軍頭領堂上火並都算是有些顧慮的,湖南人跟江西人直接在官道上交戰,死傷數千,相互立壘,斷絕來往……豎子不足與謀,何談什麼太平天下?!”
“地方豪強大族一旦得勢相互爭鬥本屬尋常,真火教也是如此嗎?”房彥朗蹙眉來問。
白金剛聞言一時欲言,卻又閉嘴不語。
“真火教也是人來做事。”倒是莽金剛繼續笑著來解釋。“何況赤帝娘娘是出了名的人治,跟我們白帝爺是反過來的,也不管下麵的人事。”
“這倒也是。”房彥朗歎了口氣。“隻不過,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既打著什麼天地同爐、乾乾淨淨的旗號,被人看到了主事人的齷齪,自然是傷人心的……所幸。”話到此處,房彥朗複又看了眼李樞。“既然來了這裡,便可有些新計較,我們這裡既有現在的聲勢,總是有些說法的,白金剛儘管來看看!而且我們也不遮掩,正要用諸位的本事來跟官軍做對抗!”
“就是這個意思!”
白金剛聞言站起身來,就在堂上大聲來對。
“我月前離開九江去投我大師兄的時候,是有些灰心的,可路上經過荊襄,見到那些關西出身的官軍自己都要反了,還是那個把老百姓當成雞羊的樣子,就心裡過不去想著還是要造反,拚了命也不能讓那些關西人再作威作福下去!
“結果到了淮西,淮西杜破陣雖然也有些攬權,卻明顯比九江強許多,就想著在淮西忍耐著繼續做下去也無妨,結果沒多久就又聽到北麵放糧的事情,這就曉得胖子跟大師兄說的沒錯,造反的義軍裡麵,還是黜龍幫最能成事,也還是黜龍幫最能體恤老百姓,於是攛掇著大師兄棄了淮西來尋這邊幫著放糧!
“等到了七八日前,得到了消息,說是東都曹林率大軍去反撲河北,實在是難忍耐下去,想著拚了命也要攔住東都的官軍和那個大宗師,於是喚了師兄弟們一起過來!
“而到了昨日,兩頭消息一起到,一個說是南麵大敗,一個說是張首席被白橫秋、衝和領著四五個宗師給困死了,瘦子他們想回去救淮西,可我卻拉住他們,告訴他們,杜破陣成不了事,要成事隻能是在紅山上敢說大魏兩代皇帝是賊,敢說一定要‘剪除暴魏’,說要黜‘擅天下之利者’以‘安定天下’的張首席!但有一分可能,都要將張首席救出來!不把他救出來這天下怎麼辦?交給其他混賬玩意嗎?!”
一通話一氣說完,器宇軒昂的,堂上許多人都有些尷尬,隻有他自己不尷尬。
半晌,還是莽金剛在座中笑了下:“李龍頭、房太守,我兄弟就是這個脾氣,在觀裡讀書的時候就喜歡說這類話,而且強的狠!不過,道理還是很清楚的,他從南麵走到北麵,覺得大魏不行,那些靠著大魏自立的軍閥也不行,義軍裡頭,真火教跟什麼梁公不行,杜龍頭好點,伱這裡更好,但最好的,肯定是張首席,所以拚了命的要來救一救!我們兄弟這次來也是這個意思!不知道李龍頭你們是什麼意思?!河北又有什麼新情況?”
“河北自然是沒有什麼新情況的,主要是快合圍了,消息傳遞不出來了,外麵的人隻能自行做主。”房彥朗看了眼沒有太多反應的李樞,正色來對。“至於我們的意思,我們當然是一個意思,不然我們也不會那麼在意司馬正的事情了……按照數日前之前張首席傳給魏公,魏公他們河北那邊兩個行台又轉給我們的意思,是要我們這邊去攻擊東都……這是因為圍攻張首席的部眾中,東都那支被段威竊取的部隊是僅此於太原軍的主力之一……但是,現在司馬正可能要來,情況就變了,東都很可能成為硬骨頭!”
“那就一起去河北!”白金剛絲毫不尷尬。
“當然不行。”房彥朗坦蕩以對。“因為司馬正的消息隻是傳言,萬一是假的,反而中了人家計策……下麵頭領也不會同意的。”
“那我們先去,你們確定好消息就來!”白金剛依然乾脆。“消息是假的就去攻東都,消息是真的就跟上來!”
房彥朗沉默片刻,認真以對:“消息是真的,我們也要先救淮西軍的……你們可以不救,因為你們救不了,或者說隻能救杜破陣這幾個人,而淮西軍數以萬計,一旦崩潰,隻有我們濟陰行台有地方有糧草有兵馬能收容他們,這些人是義軍主力,是跟官軍爭奪淮西的必要,決不能放棄……便是張首席知道,也一定會讓我們這麼做的。”
白金剛欲言又止。
倒是莽金剛想了想,然後忽然站起身來,認真回複:“那就這樣好了,李龍頭你們去做難的事情,我們師兄弟幾個去做容易的事情,咱們都是為了剪除暴魏,為了安定天下,都是為了黜‘擅天下之利’的賊人,不管是從什麼地方,一起使力氣就是。”
房彥朗當然頷首稱是,卻又再度去看李樞,眼見著後者還是發愣,終於不耐:“李龍頭,你覺得如何?”
李樞聞言終於笑了笑,卻還是坐著不動:“你們說的有道理,就這麼辦吧。”
莽金剛等人中到底有幾個曉得幾分尷尬,便也拱手,卻隻是來問一問,通個信息,要點補給坐騎,便要離開的意思。
李樞居然不送。
過了片刻,房彥朗安排妥當回來,立即責怪:“龍頭失態了。”
“確實。”李樞緩過勁來,攤手以對。“不過,要是天下豪傑都是這個意思,我什麼姿態也都無所謂了……紅山幾句話就能哄的豪傑千裡來救嗎?”
“紅山上幾句話有這種效果我也沒想到,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的。”房彥朗歎氣道。“不管是紅山上說話還是彆的,張行現在之所以如此得人望,主要是他占了個首席的名號,你想想,黜龍幫占了義軍第一,他占了黜龍幫第一,那他這個首席豈不是義軍首席?乃至於反魏首席?那心向義軍的自然就順著他去了。並不是說,你跟他就差了從北地到南嶺的意思。”
“道理是如此,但是就這麼一個身位,何其難呢?”李樞喟然以對。“隻怕要被一步步壓著,半點都伸縮不開了。”
房彥朗一時無語,眼下對方被困,不就是個追上一步的好機會嗎?怎麼就突然泄氣呢?
但是,他也曉得對方心態,尤其是今日自以為莽金剛等兄弟專來投他,結果人家隻認河北張三,不免有些刺激,便也不再多言,準備等一等再做勸解。
另一邊,莽金剛等人接了馬匹、乾糧、飲水,不顧身後情形,隻飛奔敖山下的倉儲渡口,便登了船,接著也不直接去對麵河內郡,而是讓船隻順流而下,不過半日就數十裡,來到了汲郡段內,待到日頭低落,卻見到黎陽倉後麵的童山遠遠出現在視野內,便終於讓黜龍幫幫眾停了船,然後牽馬上了北岸。
傍晚時分,日頭將落未落,一眾師兄弟登上隻有綠草的光禿禿童山,自上而下來望,正見到數不清的民夫自黎陽倉中湧出,推著車子、扛著扁擔、拖著牲口順著官道往外而行。
“現在還能放糧?!”壽(瘦)金剛詫異一時。
“放狗屁糧!”白金剛冷笑一聲。“這是被官軍逼著給白橫秋轉運後勤呢!”
說著,他便看向了自家大師兄。
莽金剛笑了笑:“既然來了河北,便該立個名號!也不差這一會功夫!”
說完,也不施展陣法,也不騰躍,而鼓動斷江真氣,自上而下俯衝下去,其餘十一名師兄弟,紛紛仿效。
下方黎陽倉的屯城前,一名本郡小校正在蹙眉點驗糧食,忽聞得耳邊似乎有什麼嘯叫之聲,似鳥非鳥,更像是裹著真氣的利刃劃空的聲音,不由心煩意亂,焦躁抬頭。而周遭一看,皆不見結果,甫一轉身,卻正見到夕陽下,光禿禿的童山山頂之上,竟有十二把泛著金光的白刃自上而下劃來,好像白帝再生,淩空以斷江真氣振刀一般。
也是目瞪口呆,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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