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就曉得,大魏果然是如傳聞般關隴為本,是不可能真正用我的,便在做了兩年太守後,棄官歸家,穿了道袍,隻在鄉野中一座小黑帝觀中研磨古代碑刻。”
話到這裡,靠著武陽郡割據,然後混到眼下局麵的前大周皇室後裔元寶存差點沒掌住……好嘛,自己心心念念的寶物、根基,是人家棄之如遺的玩意,是不被重用,是被不公平對待的明證。
盧思道可不管元寶存怎麼想,其人一氣說完,便來詢問張行“張首席,你說我這一輩子活了七十多歲,曆經三朝,少年時無知倒也罷了,怎麼大半輩子都不順心呢,以至於白發蒼蒼、十指如乾薑,都不知道自己道在何方呢?”
張行笑了一下,下麵許多降人也都盯住了這位首席。
很顯然,盧思道這番話既是自敘,又是埋怨,還是詢問,是代整個幽州的文武世族們來自敘、埋怨與詢問,是想知道張首席治下,他們會是個什麼情況?
有什麼政治前途?
難道還要受欺負?
當然,或許也有點示威的意思,畢竟,三朝儘去,幽州似乎還是幽州人的幽州。
不過,這番話好就好在,盧思道沒有說一丁點謊言,他所陳述的都是他個人的真實經曆,沒有任何添油加醋,而且雖然問的隱晦,卻又讓人避無可避。
這個時候逃避這個問題,你們黜龍幫想乾什麼?
張行笑完之後,果然也沒有繼續拖延,而是直接開口,卻又語出驚人“我覺得盧公的經曆,實屬尋常,皆是時勢使然。”
盧思道眉毛一跳,卻知道對方言語未儘,且本身修養足夠,所以沒有打斷。
“我其實也有與盧公類似的經曆,但不是什麼仕途經濟,而是心境浮沉。”張行繼續緩緩言道,笑意不減。“我年輕時遇到不平事,總覺得自己若能持其強盛取而代之,必能做的好;後來在東都廝混了幾年,看到了中樞最醃臢的一麵,便怒氣盈天,恨不能掃蕩天下清,再立一番新天地;隻不過,這不是自己真來造反了嗎?便又曉得,凡事皆有初,一初疊一初,世事浮沉,皆是自古以來一件件事一個個人疊起來的,人居於其中,想要有所作為,一來要尊重過往,順勢而為,二來要理清頭緒,弄清楚脈絡,才能對症下藥,增添一些好的脈絡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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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不是首席紅山上關於‘努力行事’的道理?”盧思道脫口道。“隻要不停做好事、新事,使人間繁盛的事,那世道雖有周折,但一定會變好。”
“正是這個,盧公果然是真曾聽過我的話。”張行笑的更開心了。
“那敢問,首席所言時勢使然,又是哪一個脈絡使然,首席又準備如何在這條脈絡裡加新東西呢?”盧思道追問了起來。
“很簡單,盧公三朝之不順,在我看來,其實就是‘政出於何處’導致的錯位問題。”坐在條凳上的張行稍微嚴肅了一下。
盧思道肯定是對自己的人生仔細思考回味過許多次的,而且很明顯是專門研究過張首席的思想理論的,所以隨著對方這句話說出來,雖然稱不上虎軀一震什麼的,但也瞬間有些恍惚之態。
至於下麵的這些幽州降人,就反應不一了……肯定有人能反應過來這是在說什麼,但肯定也有人糊塗,而且肯定有人懂裝不糊塗,有人糊塗裝懂。
再加上在場的黜龍軍精英們大多需要板著臉,倒是更加顯得氣氛古怪了。
“三輝四禦……白帝爺之前的曆史脈絡隻有大概,咱們就不說了,隻從四禦歸位之後來講。”張行娓娓道來。“先是白帝爺一統之業未竟,天下分崩,列國封疆,到了《酈月傳》的時候,祖帝與雙驕並爭,雖擲刀成嶺,大業崩塌,但到底是取了天下大廓,就有了唐皇繼業……到此為止,天下政令,其實一直是在從封建地方轉移到中央的,從貴族人治轉移到文法吏的文書治天下的。
“而又因為自古以來都是家天下,所以,實際上可以說,政出於皇帝。”
“說的好!”盧思道拊掌認可。
“但是,政出於皇帝,皇帝也隻是一人,一人之善,天下大善,一人之惡……這個就不舉例子了,曹徹屍骨還未寒呢……再加上文法吏、文修、武修,本就天然有力,有力之士逢皇帝作惡,就造成了前唐的政治大潰,然後地方割據,衣冠南渡,而從前唐後期漸衰,一直到大周出現,這個時候天下的走向是‘政出於家門’。”話到這裡,張行看了看身側的盧思道,語調提高了不少。“盧公以為如何?”
“是有道理的。”盧思道想了一想,點點頭。“政出於皇帝鬨得天下大亂,便歸於有力的文修、武修、文法吏,而他們又沒有自己的朝廷,便以家門宗族為限,借著朝廷的殼,以作政令……正是前唐衰亡以及後麵亂局中的走向。”
“正是如此,隻不過亂了兩百年,天下人終於意識到,政出於家門,竟然比政出於皇帝還要差勁。”張行喟然道。“政出於皇帝,或許十個裡還能遇到一兩個好皇帝,政出於家門,四處都是一般黑;
“政出於皇帝,隻要供奉一人便可,政出於家門,便要供奉所有世族門閥;
“政出於皇帝,平民百姓還有些許機會能逢君之惡,政出於家門,連寒門都不能登堂入室;
“更要命的是,昔日之所以能成政出於皇帝這個局麵,不是人們拚了命的要把這個政塞給皇帝,而是列國紛爭,無地不戰,無日不戰,戰爭本身就是天下最大的惡政,必須要用一體之政來避免這種各處紛爭,而現在政出於家門,天下人竟是用兩百年的凋敝、萬裡的僵屍來重新認識到統一的必要,於是自大周以來,天下就開始從政出於家門,漸漸轉回來政出於皇帝。
“盧公,大周、東齊、大魏,你自家想一想,便是中間多少離奇故事,多少豪傑英雄,是不是就是這個轉變的趨勢?”
盧思道沉默良久,方才緩緩來言“是……確實是這個趨勢,世族一日日無力,皇帝一日日權重,便是有關隴諸族,也不知道換了多少茬,也還是皇帝一日日權重;就連東齊這裡,也是晉地軍族、河北世族一起漸漸讓位於皇帝之權……總體上就是這個趨勢,張首席,你果然是個天縱之才,我一輩子沒窺破的東西,到了你這裡卻一語道破。”
張行不置可否,隻寬慰道“盧公隻是身在局中罷了……你出生前,兩百年的走勢都是政出於家門,何況本就是天下一等一的世族出身,自然以此為金科玉律,然後從出仕開始,卻恰好遇到了天下大勢的更易,走了下坡路,而這個下坡路對我這種小子來說自然是大勢所趨,可於你本人而言竟是生死榮辱……哪裡能輕易擺脫?”
“我後半生常常想,為什麼東齊那些貴人要一次次刻意羞辱我?為什麼寧可用奸佞,也不用我?這竟然是合乎天道的嗎?”盧思道言語艱難起來。“是我活該受辱?”
“盧公這就想多了,掌權者羞辱世族以作打壓,固然是尋常手段,但無故辱人總是不對的。”張行笑道。“大勢是大勢,現實是現實……但無論如何,時代變了,總是對的。”
盧思道低頭好久才緩過來,然後一聲歎氣“說的好,是我身在局中,走火入魔了。”
張行沒有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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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首席。”盧思道歎氣之後,言語清朗了許多。“若是這般我還有個問題。”
“盧公請講。”
“無他,張首席既然心中看破了大勢,可為什麼並沒有按照你所言大勢去做皇帝呢?而且我聽說張首席此番北討,專門起了一麵規製極大的大旗,喚作‘替天行道’,那敢問,張首席要行的到底是什麼道?”
“很簡單,我想行自己的道,廢‘政出於皇帝’中不好的地方,取好的地方,來個‘政出於幫’。”張行言簡意賅。
“怎麼講?廢什麼,取什麼?張首席不做皇帝了嗎?”
“廢皇帝擅天下之利於一人這一條,取集天下為一體的中央集權,同時繼續順應天命,壓製家門之政,同天下之利。”張行張口就來,沒辦法,都快背熟了。“至於皇帝,可以做,可以不做……如果事業有了挫折,不做皇帝不能聚集力量,我就做;而如果一切順利,做不做都無所謂,反正我的誌向不在此世間,而且這個皇帝也不是之前那般樣子。”
盧思道深呼吸了幾口氣,望了望清朗的天空。
“而具體到幽州……”張行終於再度看向了那些降人。“一則,誰也不許與我做家門之政,無論文武,尚有幻想者,現在就可以走,我絕不扣押,咱們刀槍見過再說其他,省的將來再鬨事,對咱們都不好,不要懷疑我之前族誅之言語,那就是對著幽州掌握軍政的家門而言的;
“二則,隻要摒棄家門之政,從黜龍幫之政,就不用擔心被人羞辱、打壓,我視河北為根本,視天下為一體,以才德取士,不敢說絕不偏頗,但也會儘量公平。”
下方有些騷動,卻無人敢言。
盧思道回過神來,主動替這些人來問“可是張首席,要是你的道錯了怎麼辦?”
他沒有問諸如什麼“後來人改了你的道怎麼辦”之類的,因為他早就從其他人那裡聽到過這位首席的許多言語和對應回答……人家不在乎,人家問心無愧,人家就是衝著超脫此世間走的。
所以,他隻問了這一句。
“錯了,也要行我的道,”張行坐在條凳上,如同辯論一樣用極快的速度回答了這句話。“不然階下諸位,為何至此呀?”
盧思道沒有吭聲。
下方降人也都無聲。
周圍軍士、準備將、文書、參軍也都沉默。
整個大殿前的空地上全都鴉雀無聲。
秦寶抱著懷在後方大殿側門前看著這一幕,心中毫無波瀾……這就是他張三哥的行事方式,你要辯,他樂意辯,甚至喜歡辯,但從不指望著言語能夠壓服對方,也從不會動搖自己的路線與行動。
當然,從幽州人的角度來說也算是做到極致了。
秦寶甚至懷疑,即便是李定那邊敗了一陣,這些幽州人也會來降的,因為他們本來就沒得選,隻是基於幽州民風,總想著打一拳再來下拜。
打一拳胳膊折了,沒奈何下過來投降,都不忘請來一位文修老者來做個軟墊。
夠可以的了。
想到這裡,秦寶忍不住又看向了東麵城牆方向……他很好奇,自己那位姨夫到底還能不能出拳?
不過很快,秦寶的遐思就被打斷了。
隻見上午的陽光下,那須發皆斑的盧思道從條凳上起身,走到了台階最下麵,然後轉過身來,背對那些降人,麵朝張行恭敬行了一禮。
身後降人們不敢怠慢,紛紛起身。
而此時,盧思道已經轉過身來麵朝這些幽州鄉黨,言辭懇切“諸位鄉裡,你們請我來,我便來了,現在也可以告訴你們,黜龍幫非是一般雄圖強梁,張首席更不是什麼北地軍漢,其人深謀大略,我平生曆經三朝十餘帝,見過的豪傑、英雄數不勝數,真沒有如張首席這般通曉大勢的,僅此一項,其人便足以立足河北,何況今日是人家兵臨城下,對我們網開一麵……我老了,不能再入世求新,但你們應該珍惜這個機會,聽我一言,就此一拜,甘為馬前卒,必勝過我早年蹉跎。”
此言一出,下方稍作聳動,隨即有人直接下拜,接著惶惶然拜倒了一大片。
但也有幾人沒有下拜,而是束手轉到一旁,低頭不語。
很顯然,這些人隻為保命而來。
倒也無妨。
就在張首席起身還禮後,所有人都以為這個戲碼就此結束時,那盧思道忽然又開口“張首席,既然他們已經行禮,願效犬馬之勞,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既有益於張首席攻略幽州,也算是這些人為首席做下的第一份效誠,當然,也是我一點私心,想救一救人。”
張行聽到最後,便大約醒悟,便來笑問“盧公想讓他們替我勸降誰?”
“羅術不可救藥,值得勸降的,自然是幽州東部諸郡與藏在那裡的潰軍首領,東麵不是隻降了一個漁陽郡太守陽圭嗎?”盧思道繼續拱手道。“張首席,給我們一個機會……若是明日天亮之前我們能把東麵剩餘四郡太守全都帶來,就請把這些人也按照是今日投降來計算,省的平白送了腦袋……當然,這是我的私心,畢竟誰也不知道這幽州城何時就自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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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盧公有言,如何不許?”張行笑道。“一言為定,若明日天亮前東部四郡太守全都來此,那你們帶回來的降人全都算是現在降服的。”
就這樣,中午之前,盧思道就帶著人走了。
而不知道是不是盧思道的烏鴉嘴,下午時分,幽州城內也開始喧嘩起來。
這麼近的距離,還不斷有逃人趁機翻牆出來,駐紮在城西北臨桑宮的黜龍軍很快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偌大的幽州城內,幽州軍在嘗試換防與集結。
很顯然,所有人都預料到的事情發生了——重壓之下的羅術要做最後掙紮。
隻是這掙紮的有些吃力,隻是集合可靠兵力,就在自己的大本營中引發騷亂,不免讓人對他此番掙紮的成果產生懷疑。
“首席。”從高台上爬下來後,明顯有些心慌的封常走到正在披掛起來的張行跟前,小心詢問。“若是羅術隻是虛晃一槍呢?他不是來攻擊我們,隻是假借攻擊我們,趁機逃竄又如何呢?”
張行沒有及時開口,他正在套肩甲。
也就是這時,一旁協助張行披掛的許敬祖忽然開口接道“那就讓他走嘛,他走了,幽州人心留給咱們了!這不正是首席等在這裡的緣故嗎?”
封常愣愣看著身前這位河北鄉土後輩兼江都行在後輩兼黜龍幫文書後輩,一時失語。
他失語的不光是對方越來越具有攻擊性,絲毫不顧前後順序就要踩著自己上位的架勢,更是失語於對方剛一說完,他就意識到,對方說的好像是對的。
這首席肯定就是這般想的,連著上午的那番言語,明顯就是這個意思,而自己居然沒有這個年輕人反應的快。
換言之,眼前這個小子,不僅有上位的野心,居然還有這個能力。
這還了得?!
混亂持續了一個下午,城池幾乎失序了一小半,但是張行這裡始終按兵不動,因為按照馬圍所言,幽州城太大了,就黜龍幫擺在行宮這裡的四個營,一旦進入,反而會迅速喪失戰鬥力,這就顯得危險了……畢竟,動亂的同時,羅術居然真的在城東的倉城內外組織起了一支大約四五千人的騎兵。
其中兩千餘人來自於城內,剩下兩千多人是從城池東麵各處集結而來的,一股一股的,分成了七八股抵達。
這麼一支部隊,兵力隻是半月前幽州軍氣勢洶洶南下時的十分之一,如今卻反過來讓人驚異於它的存在了。
“羅術還能攏得起這麼多人?”軍中實際主帥王叔勇有些詫異。
“他自己常年擔任幽州大營第二中郎將,而且還有燕雲十八騎做爪牙,升任總管後大都放了出去領兵,如今兵敗,還有十來個尚存,也必然能帶來些人……便是每人隻能帶來兩隊人,湊一起也差不多了。”馬圍稍作解釋。
“其實無所謂。”王叔勇想了一下,倒也坦然。“四五千騎,任他來攻,隻是徒勞而已。”
“怕隻怕不往此出來。”徐師仁插了句嘴。“咱們這裡兵強,何必明晃晃往我們這邊來碰的頭破血流?去籠火城不好嗎?”
“這就對了。”王叔勇冷笑道。“那個橋……天氣溫暖,他們從城東浮馬渡河,然後直撲籠火城,我們摸黑從幽州橋上走,根本沒法支援得力。”
話到這裡,王五郎似乎有些困惑,認真來問身側馬圍“馬分管……為何我們在這裡好幾日,竟然沒想到在河上架幾座浮橋呢?莫非是我們昏了頭?”
“當然不是。”馬圍無奈解釋道。“五郎,莫忘了,咱們的後勤線是從上遊盧思渡過來的,那裡不但有浮橋,還有船隻。”
王五郎點點頭,可想了一想,還是不解“可便是如此,為何不在這裡搭幾座浮橋以備萬一呢?”
馬圍這次沒說話,直接看向了一聲不吭在那裡張行。
後者原本在出神思索著什麼,此時聞言,倒是乾脆做答“是我故意讓馬分管留的破綻……總不能一直耗著吧?”
王叔勇登時釋然,卻又拱手來問“首席,那現在該如何?”
“我不知道。”張行管殺不管埋。“你們看著商量就是。”
王五郎曉得對方脾氣,也不再廢話,元寶存隨那些人去做招降,例行不在,便直接與徐師仁、秦寶、王雄誕、馬圍,加上封常、許敬祖幾人往殿中找參謀們商議。
不過,一則對方兵力有限,二則己方兵力分布也就是那個情況,三則如今的局麵是幽州已經要瓜熟蒂落,沒必要激進行事,卻很快定下了幾個保守的預備方案。
隨即,徐師仁部自西麵撤離,現在就在行宮與幽州城的掩護下往上遊渡河,走大路行一個五十裡的急行軍路程,去籠火城做支援。
籠火城在內,桑乾水南側四個據點自然也有言語過去。
春末時節,已經明顯晝長夜短了,所以看著是傍晚,卻折騰了好大一陣子天才黑了下來,而天黑之後,幽州軍果然開始在上遊渡河……這個時候的王五郎明顯有了一些焦躁之態,他是很想從幽州城北繞過去捅這支軍隊屁股的,卻又曉得幽州城太大了,那些人又都是本地人,繞過去後什麼都來不及,不然人家也不會從容渡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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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明白歸明白,也不耽誤他躁動。
其實,這些天看著張首席在這裡釣魚吃餅擺條凳,他心裡本就大概猜到些什麼,馬圍也主動給他講明白了,曉得是有安排,甚至對自己來說算是照顧……不說彆的,今日這些幽州降人,將來在幫裡成了氣候,哪個會在自己麵前梗脖子?
甚至這幾天文書們中間就有說法了,說徐水之戰後不是進軍,而是論功行賞……白總管和竇龍頭吃河間,單龍頭和李龍頭吃西北三郡,而幽州這個席麵分成兩邊,一邊是雄天王與徐副指揮在那邊吃,一邊正是張首席帶著王五郎親自過來吃。
所以才有元寶存上躥下跳。
可沒辦法王叔勇就是覺得無聊,他就是不喜歡這種事情。
實際上他自己可能都沒發覺,自從徐世英開始入職大行台後他就漸漸喪失了與對方對抗的心態,少年時修為上對抗、年輕時黑道生意上對抗、從軍後軍功上對抗,到現在已經漸漸沒了那種勁頭。
不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或是說覺得追不上了,認輸了。
而是壓根沒想過要在那個領域與對方競爭,而且,現在黜龍幫裡麵的豪傑太多了,即便是自己跟徐大郎都還是要緊人物,卻也不足以眼裡隻有對方了。
要知道,不管是不是邊郡,是不是小郡,可幽州郡多,以至於河北全境加一塊有近三十郡,東境跟淮北又有十五個大郡,若是登州拆成原本三郡,這就是快五十個郡了,還不算名義上臣服的晉北、淮南。
之前還都緊張於張首席按兵不動,覺得他是在硬拖,如今卻覺得有些快的嚇人。
想到這裡,焦躁起來的王五郎莫名又安定了下來,甚至有些心虛……黜龍幫這種局麵,跟東齊有什麼區彆?而按照自己在幫裡的地位排序,豈不是要比得上那些在老家口口相傳的東齊名將了?
自己一個當坐地虎搞私鹽的,也算是名將嗎?
心中翻騰不止,麵上卻不覺,須臾,王五郎更是全副披掛,背著弓,扶著刀,隨張首席一起立到了南麵宮牆上去,來看波光粼粼的桑乾水。
端是一副名將姿態。
又過了一陣子,桑乾河波光粼粼的河段就不隻是臨桑宮南麵這一段了,遠遠望去,下遊遠處對岸的地方,火把連成一片,而那一段的桑乾河更是宛若火海,更壯軍勢。
很顯然,那邊已經渡河成功,正在整軍。
“首席,要我走一趟嗎?”牛河忽然出言。“他們沒有高手,一擊之下,足以挫動士氣,或許有奇效也說不定。”
“不是不行,但沒必要。”張行想了想搖頭道。“此時還跟著羅術的,總是心裡有口氣的,累他們一夜,讓他們使儘能耐,最後都不能成,散了這口氣,才好收攏。”
牛河不再言語,其餘人也都不言語,隻是來看。
隨即,眼瞅著那支整備好的騎兵往南麵去了,就更是讓本部軍士就地歇息起來。
另一邊,幽州軍渡河,多是騎兵,此時機動起來,雖隻四五千騎,卻宛若一條火龍一般勢不可當……二十餘裡外的籠火城,在騎兵戰術機動下,哪怕是夜間,也隻是小半個時辰而已。
這似乎正是羅術此次夜襲一搏的指望所在。
黜龍軍到底缺馬,夜間機動隻會更加遜色於幽州軍騎兵,這種情況下他們分散在後勤線上屯駐兵很容易會被相對數量較多騎兵給突襲到。
然而,走了不過一刻鐘,本地人的林六忽然察覺到路線不對,本就在中軍的他立即打馬追上前頭羅術“總管,這不是去籠火城的路!”
“我知道。”羅術睥睨來答。“籠火城距離幽州城不過二十五裡,必然早就有所準備,支援也肯定早在路上……打了必敗!”
“那我們去何處?”林六打馬不停,努力讓自己跟上。
“去固安!去我們老家!去找我們的老兄弟張公慎來算賬!”羅術咬牙切齒,說到最後,已經是在嘶吼了。
林六在後麵,依舊努力打馬跟上,卻已經有些恍惚了……他部分認可這個行為,從軍事角度來說,既然要發揮騎兵優勢,打最遠的固安當然沒問題,隻是張公慎在那裡,果然免不了手足相殘嗎?
而且,固安是黜龍軍在幽州最南邊的據點,一百裡的距離已經很極限了,一旦不成,還能退回來嗎?
更重要的是,即便是退回來,要是天也已經亮了又如何,還能從容帶著家眷逃出去嗎?甚至更直接一點,家眷們應該會在四更天開始往城頭彙集,要是自己這些人一直回不去,他們會如何行事?
黜龍軍知道幽州軍最後一支兵馬奔襲百裡之外,會不會直接入城?
心慌如麻,大軍卻如龍似火,一路向南,中間在官道上彙集後速度更快,裹在其中的林六根本沒有半點作為空間,而一個時辰後,一口氣奔出五十裡的他們開始就地稍作安歇。
這個時候林六也下馬歇息,卻不免緊張不安。
羅術看到這一幕,忽然失笑“老六,你是在擔憂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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