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藍大溫開口道“張首席,我們不能說你給的條件不公平,但太急了……蕩魔衛家大業大,不可能就這般輕易一口應許。”
“不錯。”陸惇也蹙眉道。“張首席話說到這份上,非要說沒有誠意,那必是我們裝大,或者彆有他圖專做混淆,但張首席,你不能空口白牙,用幾句話就逼著我們立即將基業奉上……能否稍緩一緩,讓我們做個商議?”
“諸位當然可以繼續做商量,但稍緩卻不能太緩了。”張行笑道。“因為我隻有十日的時間,過了十日,我自南歸,屆時玉帛變乾戈,就不能算我的責任了。”
話到這裡,賈越到底是沒忍耐的住“首席,你到底是北地人,蕩魔衛的出身,還是黑帝爺的點選,現在做出這麼大局麵,回到北地,兩家合一本就天經地義,就算是有些艱難,也該努力克服過去,何必這般急迫?”
和石堂內所有人一樣,張行看了這位黜龍幫資曆大頭領一眼,卻也和其他人一樣沒有吭聲。
其他人是不好開口,而張行則是早有預料。
實際上,早在之前於擲刀嶺詢問對方要不要一起來的時候,甚至在幽州把對方安排到北進序列時,張行就預料到了這個場景。這是因為張行心裡清楚,作為極早入幫的骨乾戰力,賈越卻一直不能融入黜龍幫,或者說,這位北地武士一直更在意的是他自己的至尊點選身份,糾結於與其他至尊點選的關係。
他被這個東西給捆縛住了,好像這個才是他人生的全部,他的人生使命就在這個。
第一次見麵時,這廝就已經有些走火入魔的感覺了,不然也不會給喜歡上殺人的義軍當劊子手,往後張行稍作開解過幾次,眼瞅著的確是漸漸好轉了的,但黜龍幫千頭萬緒,偌大的事業也不可能一直看顧著他,尤其是這兩年,這廝行為做事是好了不少,但還是不能擺脫這個身份桎梏。
坦誠說,現在在談判中露出破綻,隻是個不足為道的小問題。
“說的好,這堂中所有人都是至尊名下,何必喊打喊殺?”一直沒開口的陸夫人此時果然插嘴了。“要我說,張首席也不必過於糾結於十日,稍微放緩到一月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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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怎麼說?”藍大溫立即來問陸夫人。
“一月時間,南邊已經開打的兩城暫時撇下,卻足以召集八公七衛百團其餘的豪傑彙集在此,張首席這般公平之策略,何妨就在這神仙洞裡當著黑帝爺的麵與北地所有豪傑說個清楚,若是能說服他們,整個北地全都不戰而降,豈不是更好?”陸夫人款款而答。
“確實。”藍大溫隨即來問張行。“張首席怎麼看,陸夫人這個建議絕對可行,而一旦事成,也足以讓所有人心服……這不就跟你們在鄴城開大會一個意思嗎?”
所有人都來看張行,那賈越不知道有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出言有誤,反正此時是期盼來看的。
張行聞言一聲歎氣“不可以,隻能是十天……”
“何逼迫太急?!”陸惇明顯憤憤。“明明可以一月來決,非要十日,難道蕩魔七衛如此輕賤嗎?!”
“十日何其苛刻!”藍大溫也給了基調。
張行扭頭看向許久沒開口的大司命,從容來問“大司命也是這般想的嗎?”
“有什麼道理一定是十日,不能是一月,是軍事上的考量嗎?還是河北另有他事?”披著黑氅的老胖子微微來笑。“張首席,若是能一月而事成,使北地人心膺服,再去處置其他的事情,總會事半功倍,若是真有什麼具體難處,我隨你走一遭便是……”
“非是此意,而是另有說法。”張行連連搖頭,臉色也嚴肅起來。“十日而決,蕩魔衛與黜龍幫合一之事或許能成;三年兩載而決,我也有把握必成,但時勢不允許;至於一月而決,恐怕十之八九不能成……隻能說,這位夫人到底是不懂這些政治上的事情,不曉得我們黜龍幫在北地最大的要害就是沒有根基,不能深入各處號召豪傑,更不曉得我其實隻能尋大司命還有幾位司命來獨斷,從而儘量博一個好結果。”
陸夫人聞言微微一笑,低頭來摸那孩童腦袋,好像剛剛真的是不懂政治才這般出言,現在曉得不對了不好意思一般。
而堂內其餘人則不免有些緊張乃至於緊繃起來……賈越固然是有些不安,就連幾位司命臉色也難看起來。
“既如此,我全然曉得黜龍幫與張首席的形勢、難處、條件與要求了。”大司命點了點頭,儼然準備終結這場開門見山的會麵。“十日就十日吧,我儘量給個具體的答複。”
張行點頭,然後起身“既如此,請大司命給安排個住處,我們這些人裡多是第一次來北地,未曾好好見過北地風情。”
“這是自然。”黑胖子難得起身,微微抬手,卻是指向了藍大溫。“大溫,還是你來好好招待。”
藍大溫點點頭,歎了口氣,方才起身“諸位,請隨我來。”
張行帶頭,黜龍幫上下一起動身離開。
也就是這時候,三司命之一的陸惇忽然在座中冷冷來言“張首席,你這般說話,我們也沒有了轉圜餘地,但我要提醒你,大司命和我們不是不能自決,但這般自決,本身就要耗費我們的威信與名聲,所謂或許能成也隻是或許能成。”
張行點點頭“無妨,隻要我確實能做到公平,幾位司命也能做到公正,咱們便是不成,那也是天意如此,至尊自家束手了。”
說完,一拱手便出了門。
然後一如之前來的時候那般,越過李清洲,踏上那個石頭裡掏出來的長廊,藍大溫在前麵引路,往神仙洞前的黑帝觀方向而去。
越過神仙洞,走到黑帝觀前頭這裡的路口,本該往石頭城裡去安頓,但張行忽然止步,盯住了身後一人“賈越。”
賈越明顯有些出神,此時一愣,不由停在當場“怎麼?”
周圍人也是一愣,然後紛紛止步,秦寶更是微微向前,讓自己立在了賈越側後方。
“你是不是覺得,你和我,還有陸夫人,都是黑帝爺的點選,所以要有點選之間該有的言語與行為,便是大司命和幾位司命也該以侍奉至尊為主,而我們剛剛舉止言語,完全不是這樣,所以疑惑不安?”張行認真來問。
“是。”
“那我明白告訴你。”張行嚴肅以對。“至尊是至尊,人是人……就好像這些司命,司誰的命?隻是司至尊之命令嗎?難道不要先司蕩魔衛治下百萬人性命?甚至至尊之所以能成為至尊也是因為人的事情。而我們哪怕是什麼點選,也要先做好一個人,我是黜龍幫的首席,你是黜龍幫的大頭領,我們都還是北地尋常一人。不是說不去與至尊做事情,更不是不敬重至尊,而是說今日、眼下,要先說人的事情,做人的事情,你千萬不要把兩者弄混。”
原本在最前麵的藍大溫負手立在張行身後,麵無表情看著這一幕,全程一聲不吭。
而賈越想了許久,方才反問“所以,今天的事情不關我想的那些事情?”
“是。”張行迅速點頭。
“那我兩次開口,是不是壞了局麵?”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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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耽誤事嗎?”
“不會!”張行即刻搖頭。“決定這次事情的關鍵,還是天下跟北地的局勢,是我們黜龍幫跟蕩魔衛的實力,是我們進取北地的決心與他們保全蕩魔衛的思慮,是所有人為了北地大局願意舍棄多少的計量……不是說人家不會考慮你我乃至那位陸夫人至尊點選的身份,而是說即便考慮也一定是有特定計量,不會因為你的兩句話就動搖了決心。”
“不錯。”秦寶也在身後挑眉來言。“賈大頭領,我說句不好聽的,要是蕩魔衛的大司命因為你這兩句話就改了主意,那這蕩魔衛也就是這樣了,打也能打服他們!”
賈越稍微釋然,而就在正對麵的藍大溫則依舊麵不改色。
倒是張行回頭笑了一笑“年輕人不懂事,亂說話。”
隨即,不等藍大溫說什麼,又轉回來問賈越“如何,既回北地,要不要往家中走一趟?”
賈越連連搖頭“你還有個舅舅一家,我什麼都無。”
張行一滯,隻能點頭。
當時無話,一眾人隨藍大溫離開了黑帝觀,轉入石頭小城內,卻沒有停留,而是出了那石門,下了石頭山,來到下方的大城區,然後在石山下黑水旁一處館舍內落腳。
隨即,張行下令,讓個人自行往城中遊戲休憩,隻不許違法亂規,而他自己也身體力行,帶著秦寶一起四下去逛。
隻能說北地蕩魔衛之首府,至尊得道之聖所,果然非比尋常……張行稍微逛了半個下午,最大的感覺就是人口中工匠與戰士的比例過於高了,然後城市的工商業氛圍居然大於宗教氛圍。
工業是說工坊極多,尤其是各類鐵器木器打造,商業則以大宗為主,沿河兩岸多有倉儲,往來中小船上看的清楚,多是皮貨、木材、礦石、武器甲胄、糧食,北側遠一些的一處穀地裡還有大量的牛馬羊豬等牲口。
工坊和武器甲胄牲口能夠理解,但不理解為什麼會這地方搞其餘的戰略性大宗商品,稍微問了一下,卻也釋然……原來是要借著至尊與蕩魔衛總部的威勢來做信譽,流動性的戰團在這裡交易大宗商品,可以大大減少可能的人為風險。
當然,張首席遣人問了,據說是世風不古了,有些人坑了貨物錢款,直接逃到八公的地盤上去,或者乾脆出海,蕩魔衛也沒辦法。
看來至尊目前,還是擋不了一些人一意為之。
看了半個下午,又去吃了頓北地特有的鐵鍋燉大雁,張行甚至還破例陪秦寶喝了二兩北地烈酒“頭盔燒”。待吃飽喝足,回到落腳館舍,更是去泡了一個澡,換了身乾淨衣服,然後便抱著幾本買來的書籍進了房間。
這個時候,許敬祖求見。
張行當然沒理由拒絕自己此行的專項文書,雙方就在臥室內相見。
而許敬祖進來後行了一禮,立即告知“首席,打探清楚了,陸夫人是昨日才將將到的,是隨著藍大溫一起到的,落腳處就在咱們這裡的河對麵,她帶的孩子算是她亡夫家的表侄,正是聽濤城雙公另一家的正主……當年三征時陸夫人夫家那位聽濤公在前線被於叔文連累亡故,這孩子的父親也就是觀海公嘗試奪下全城,反被陸夫人殺了全家,獨留下這個孩子作為把手,掌控全城。”
“也就是說陸夫人起勢跟我們黜龍幫起勢是同一年。”張行幽幽一歎。“這些年隻多拿下了一個奔馬城?”
“當然不至於。”許敬祖笑道。“看今日局麵,這藍司命明顯是向著陸夫人的,而如果藍司命所在的安車衛是屬陸夫人,那昔日冰流城,如今被稱為冰沼城的地方,就在奔馬城、聽濤城、安車衛中,就算名義是被劉文周這位宗師占據,可如果沒有應許,便是宗師又如何站得住腳?所以,劉文周也要算到陸夫人那一邊。”
“也就是說,咱們之前按照地理給北地劃的三塊裡,北部西路,臨苦海這一片,基本上算是陸夫人獨占了?”張行若有所思。“了不起。”
“確實了不起。”許敬祖也感慨起來。“北地這個地方,屬下也看出來一二,最大的麻煩不是人的事情,也不是神仙真龍,而是冬日太長,是山脈阻隔,蕩魔衛之所以能屹立千裡,固然是有至尊之命,有大宗師坐鎮,但他們能為北地維修道路,控製山野獵場,調解戰團爭端,卻不是占據了富庶之地一意自肥的諸公能代替的。而陸夫人能越過蕩魔衛,收攏一片地方,安撫住當地諸多戰團,與巫族保持和睦,控製往來混血部落,委實了不起。”
張行連連點頭,看出來藍大溫才是陸夫人那一邊,而陸夫人親爹陸惇反而講究一些,隻是基本的人情世故,而能說出現在這番話,便是真懂得一些北地本質了。
說白了,北地這裡,階級矛盾是有的,地域爭端是有的,真龍和凡人的矛盾也有,蕩魔衛和封建領主矛盾更是明顯,中原跟北地之間的對立更是清晰無誤。
但除此之外,必須要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天文地理條件導致了北地現在的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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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說,不能講這裡的自然條件多麼惡劣,可問題在於,這種氣候和山脈的存在,以及地廣人稀的客觀條件,不使用戰團這種生產組織,如何能在北地自立?
而另一個重大的核心問題在於,戰團這種細碎化的生產組織之外,誰,又如何能夠向所有人整體性的公共服務?
道路誰來檢修維護?
貿易糾紛誰來仲裁?
港口誰來優先使用?
祭祀活動誰來組織?
這些東西,不是靠奪隴比賽就能決定的,而這也是蕩魔衛能夠久存,卻又日漸不支的根本原因,也是張行一定要加上給北地修路這個條件的緣故。
黜龍幫想要入主北地,必須要承擔起公共服務的責任。
回到眼前,張行繼續來問許敬祖“還有什麼情報嗎?”
“有……”許敬祖猶豫了一下。“下午的時候,有本地人宴請了賈大頭領。”
“他是北地人,有認識的也屬尋常。”
“屬下來這裡說這個,其實是擔心一件事情,賈大頭領心思單純,而陸夫人又素來以行陰謀詭計著稱,賈大頭領會不會被人家賺了,然後反過來誣陷我們?”
“比如呢?”張行認真來問。
“比如他被騙去晚間見陸夫人,卻被陸夫人誣陷為行刺。”許敬祖小心來言。“畢竟,常理來說,眼下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兩家相搏,隻要一個首領沒了,蕩魔衛便隻能跟另一家合作……到時候我們不免百口莫辯。”
張行笑道“大宗師眼皮子底下,一目了然,做這種事情必不能成,到時候反而徒增可笑。”
許敬祖緩緩搖頭“首席,必不能成是對的,可你再想想,事情本身果真那麼一目了然嗎?如果大家都覺得出了這種事是陸夫人自導自演,那為什麼我們不能主動做這種事情?然後陸夫人為什麼不能指責是我們主動做此事?要我說,隻要這等醃臢事鬨出來,咱們倆家就都是癩蛤蟆上了床。隻是偏偏……”
張行心中微動“隻是偏偏咱們是做事的,人家是壞事的,所以癩蛤蟆上了床,總是咱們吃虧……是也不是?”
“是。”許敬祖笑道。“所以,首席若有意,何妨鬨出點事來?”
“你呀!”張行指著對方有些無語,乃是擺出了領導架勢來。“小許,不是不許玩弄人心,但那一定是要到了必要時候,沒有必要的時候做這些事情,收益可有可無不說,指不定哪日就要失控落馬……記住了,你的年齡、才能、熱情擺在這裡,遲早要做幫內骨乾的,越是如此,越要懂自製。”
許敬祖趕緊肅然。
“當然,現在是做文書,有什麼話說什麼話也是可以的。”張行複又安慰,儼然還是脫不開對方的陰謀詭計。
正說著呢,張首席忽然自行住嘴,然後詫異抬頭,隨即外麵一陣喧嚷,許敬祖也趕緊退到一側。
須臾,秦寶進來,蹙眉告知“三哥,賈越醉醺醺被陸夫人親自帶人送回來了,她問你有沒有安歇?”
張行一愣,旋即失笑“告訴她,我素來懼內,妻子未至,孤男寡女,不敢晚間相見。”
秦寶愣了一下,轉身去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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