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下雨,日夜不分的陰冷,但晴天還要熱一陣。秋老虎是火烤的,白日裡天空墜著巨大一顆太陽,邊界分明的特彆亮,隨時能落下來燒著人一樣,隻等到入夜了起風了才涼快。
陳嘉沐貪點涼,也有意要躲著晚上的夢,淩晨睡,醒的也晚,早上中午睡個囫圇覺。琉璃宮的幾位都不願意打擾她,在殿內做活,手腳輕輕的,說話也細聲細氣,大氣不喘。
方彥來時陳嘉沐還沒睡,正是精神時候,手上執了幾塊布在看,桌上還堆著一些釵飾。方彥一進來,她就先笑著招手“過來看看,”她把懷裡的布攤在腿上膝蓋上,“哪種紋樣的好看一些?”
方彥仔細選了一陣,嘴上不閒著,問她“公主,是有什麼宴會……?”
陳嘉沐說不是。她將珠釵拿在手裡比對著,很快樂道“是在選我的喜服。”
她渾身上下倦懶,卻已經輕鬆多了。
聽聞龍椅已經換人坐,是陳渡的一個兒子。具體是誰,她不關心,陳渡已經死了多時了,這時候才想起要換人,慕容錦有他自己的打算。
問起方彥的去向,寒梅打聽一圈,回來說方彥日日侍候這位“太子”,陳嘉沐預感到慕容錦要離那位置越來越近了。
她離回家的日子也越來越近。
她心裡,很盼望慕容錦的成功,盼望有那麼一個人能給她一刀,叫她不要再被這裡的怪異折磨了。
她已經夠累了,夠瘦了,渾身上下的精神肉體,都經曆過累累的折磨。
讓她氣力低弱的抑鬱煩悶,不會靠喝些藥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的。
有時候她甚至會害怕照鏡子——不怪那日在書院外遇到的老人怕她,現在連她自己都要做一做心理準備,才敢去看銅鏡裡的人是什麼樣子。她入夜沐浴時,就算熱氣把鏡麵薰上一層水珠,一片霧,她隔著這朦朧的水去看自己,依然是恐怖的一副骷髏。
她還很年輕,這裡的陳嘉沐的身體,比她自己的還要年輕許多,但十六七歲,已經是受儘煎熬的樣子了。
她去掐自己的腰,肋骨以下好像是空的,腹部是一張繃緊的鼓麵,摸過去,甚至要發出擊鼓聲一樣。處處骨頭都突出來,森白的,隨時能將她整個人戳破豁開。
鏡中映照的人,哪怕不是故意裝成病重,也依然像鬼了。
她越覺得自己像鬼,越看自己就越像鬼。第一次,她把鏡子摔到浴房的地上時,在一邊服侍她的寒梅猛地顫抖一下,手忙腳亂地跪下,叫她“公主……!您回來了……”
陳嘉沐也給嚇一跳,她問什麼?卻見寒梅有些發抖。
她心裡很難過,認為是她親手把自己宮裡這幾個人折磨得和她一樣一驚一乍,疑神疑鬼。如果沒有她的話,她們或許還能在春光夏日還在時享受一下天地自然的美麗。
跟著她,就隻有待在宮裡不見天日的份。
這個破地方,她再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或許她離開了,對寒梅落雪也是一種解脫。
好在一切都要結束了。她快樂得要哼起歌來,但也已經不記得什麼曲調,隻好跟方彥絮叨“自己的喜服,還是自己選比較好,畢竟人生就這麼一次,穿上了,體驗一下。”
方彥不說話了。
他拿起一塊荷花樣子的仔細看,份量很足,拿在手上是沉甸甸的。
他不知道應該回什麼,看繡線,怎麼能這樣精巧細致,一針一線,跟繪上去的一樣,一層壓一層。
原來喜服是這樣的。
他一輩子穿不到的東西,也沒想過陳嘉沐要穿上。
她才多大,哪有那麼急的婚嫁?穿的了這麼沉重的衣服嗎。要把她肩膀壓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