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妃病重了,可能要死了。
她的瘋病,是突然被打擊了一下才得的。
父兄就這麼死了,家族就這麼倒了,她以為很寵她的夫君抽身離去,她身邊一個靠山都沒有。雜糅在一起,沉重地給了她一拳,把她的腦袋砸傻砸瘋了。
特彆是這半年,或許是照顧得不好,沒有人像以前那樣細致的討好她,讓她的瘋病變得越來越嚴重了。
很偶爾出現的幻覺,讓她感到身邊的人是她的父親,兄長,讓她放肆地哭一場,昏昏睡去,醒來,神誌更不清楚。
但什麼才算要死了呢?聽人說,人快死去的時候會覺得身上很熱,突然有勁了,有了吃喝的欲望——這是回光返照。
更多時候,應該是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連吃飯都不願意了。
如果按照這樣的標準去評判,她的母妃應該還有一陣子生命未完。她看見一些自己喜歡的膏子凍子的吃食,臉上還會笑。
陳渡去看她,沒叫菱角跟著。在路上,他低頭看自己的穿著,是板正利落的,很有一個皇子的風範,但走到殿外,他有點架不住自己的氣勢了。
感覺她已經完全瘋了,在殿門外都能聽見她的哭聲。
歇斯底裡的哭聲。一如兒時在宴會上的哭,無論他們之間隔的多遠,他都清晰地聽見她母妃的哭泣,叫喊,還有摔東西的聲音。
他沒走進去,卻聽得屋內傳來侍女的喊叫聲。
侍女生氣了,在咒罵他的母妃。
陳渡緊走幾步。
他隔著門縫,往屋裡瞧,這間宮殿已經幾年沒有修過,門縫間隔的很遠,兩邊的木門,已經被摸得油光水滑,成了深深的黃褐色。他把自己的臉貼在冰冷的門上,看見狀若女鬼的,他瘦削的母親。
她倒在地上,身上的衣裳帶子纏著帶子,裙擺黏著裙擺,模糊成一團,一條盤在一起的蛇似的,張大了嘴哭叫。
她麵前的侍女罵她是個傻子。
陳渡一腳將門踹開,“砰”的一聲巨響。他察覺到一種熟悉的光景,周圍的一切都在變慢,就像他氣父皇的那場宴會上,他看見宮女的臉因為害怕和恐懼扭曲了,比他的母妃更像一個瘋子,一個傻子。
他狠狠地,豹子一樣撲到那宮女身邊,伸手去掰她的嘴,拉扯她的舌頭。
真滑,真軟。他感覺自己抓不住那東西,就用指甲用力地摳,用力地拽,手上沾了好多黏糊糊的唾液和血,還有宮女的眼淚。
他的心裡,也有這樣的憤怒在大聲叫喊著“你說她什麼?她再瘋再傻,你也是伺候她的!懂嗎?她活一天,就要做這宮中的娘娘一天,你算個什麼東西?你算個什麼東西?!”
更何況他父皇不會讓他母妃就這麼死了。
陳渡的婚事,剛定下的,不可能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他的父皇不會允許她去死——就算吊著命,也要吊到陳渡完婚。
他這幾年,已經太了解他父皇了。
陳渡這半年也忙的不可開交。
他有了一個婚約——婚約的對象,他見過的,非常嫻靜淑雅的一個女孩兒,和他母妃的出身真像,父親是朝裡鼎鼎有名的一位武將,兵戈劍戟裡養出來絨布一樣的溫婉女兒,似水紅顏,都是拿血染出來的。
她的家族,就是人命堆出來的高高在上。
陳渡的父皇想要拉攏她的家族,這才又想起陳渡來,半是誘惑,半是真情實感地問他“你願不願意娶他家的姑娘?”
陳渡隻是很好奇,他問父皇“為什麼是我?”
他的父皇沒有給他答案,隻是又問了他一遍“你願意娶他家的女兒嗎?”
陳渡打量他的麵色,讀他的表情。
做皇帝的男人,最是聽不得彆人的反駁和回絕。就算陳渡真的不願意,他也不能在他麵前直勾勾地把否定的話說了。
更何況,他母妃宮中的一切吃穿用度,還在依賴這位君主,這個麵色沉如墨的帝王。
陳渡隻能先應下來。
陳渡自己想的或許他在那個女孩身上看見他母妃的影子了,所以才來問他要不要娶,這頂多算是一種奇怪的惡趣味。
他把這個猜想說給了菱角。菱角卻給他完全不同的一個答案“也許皇上隻是看見了。”
陳渡沒把她的話當真“看見什麼,我以後要娶這樣的妻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