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煜渾身不知哪來的一股力量。
他身邊的丫鬟,就眼睜睜看著他衝出去。身影跌跌撞撞,然而隻撐了一下屋子正中擺著的桌子,就借著那股衝勁兒狠狠地揮出了拳頭。
他沒有站穩——當然不可能站穩,隻是飛撲到男人的身上,給他毫無防備地推倒。他們兩個人,跟山石一樣沉重地滾下去,滾到一處,陳清煜去搶他手上的信紙,手似一隻白鳥,叼住那張紙,死死地扒住他的衣領,抓到一手短硬的獸毛。
男人的反應很快。
幾乎是陳清煜撲來的一瞬間,他就往後退了,但他下意識把麵前的人視為一個完全不能行走的殘廢,要後退,但不能退得太多,反應過激了,顯得他很膽小,很脆弱。
也就是猶豫那麼一秒,陳清煜咬住他的耳朵了。
他拚了命地咬,聽見自己顱骨裡,一聲清脆的軟骨斷裂的聲響,嘴唇接觸的地方,堵住了一處溫泉的泉眼,汩汩流出鮮紅腥甜的血。牙齒咬合處,迸出來的血,濺到他的眼睛裡去了。
陳清煜隻能半睜開眼睛。他下意識地吸了一口。是很溫熱,很粘稠的液體,鼻子裡也嗆了一些,剛要去擤,他就被人毫不猶豫地踢開。
下了死手地踢開。像要一雪前恥那樣。
一瞬間,他麵前的一切都變成走馬燈。飛快地倒退,離去,他視野裡飛來許多蜉蝣,白的,細小的,在他所見的每一個地方徘徊盤旋。
陳清煜慢慢緩了很久,後背倚著桌子的腿,才知道那並不是什麼飛蟲,是他要暈了。
疼痛這才襲來。
他感到很惡心,那人的一腳,幾乎把他的腸子踢散了。他身前壓著仿佛一個水缸那樣沉重的東西,呼吸之間,肋骨和脊柱都隱隱的疼痛,一片一片的,細小的疼。
但他沒有掉一滴眼淚。
他先展開手裡的信,信紙上,隻有一個短短的結尾,再往後的都是桑仡文字,寫得歪歪扭扭的,被他口中滴落的血染濕了,染紅了,黑色的墨跡暈開,好像是他在吐出一種毒血。
陳清煜的頭上移來一片陰影,更多的血滴在紙上。他抬頭,那男人正低頭看他。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陳清煜嘴裡,甚至還咬著他的耳朵,而他的左耳鮮血淋漓的,頭微微向右偏去。
陳清煜的舌頭把他的耳朵頂出去了。
他說“去縫吧,現在縫上,還有長好的機會。”
男人嘰裡咕嚕地不知在說些什麼。
他居然沒有再動粗,反而是蹲下了,跟坐著的陳清煜平視,他的手——一雙布滿了厚繭的手,狠狠地抓住了陳清煜的肩膀。
他們兩個的臉離得很近,近得陳清煜能聞到他耳朵流出的血味,比他鼻腔裡未擤出去的更新鮮,更甜。
他轉頭,讓那丫鬟去叫會翻譯的人來。
使者給陳清煜翻譯他的話,是平平的語調,但很好笑的內容。他說“夠血性,才是瓦拉的兒子。”
陳清煜偏過頭,笑了一聲。他的舌頭在牙齒間刮了點血,呸到他袖子上“滾吧。”
那男人的臉上真顯出一種飽含好奇的驚詫。
陳清煜不願意理他,他自己的胃,是真的千刀萬剮一樣的疼起來了,和眼球一樣疼,他甚至可以肯定,剛剛吐出的血裡一定有他自己的。
他一輩子都理解不了桑仡人。
陳清煜讓丫鬟給他找個大夫來看看,也得翻譯,半天才見那小姑娘小跑出去了,他那便宜兄弟也從衣服裡摸出厚厚的信封,已經被刀劃開了口,取出最後一張。
他把剩下的所有東西扔在陳清煜身上。對待一個乞丐一樣。
陳清煜嗬嗬地吸氣,靠著桌子,閉著一隻眼睛,慢慢地看起來。
他不能做太大的動作,連呼吸都會帶來陣痛,但沾著血的手指一張一張地把信翻過去,他居然又鎮定下來了。
他熟悉的柳國的文字,橫平豎直的小楷,還有他皇姐夾在信與信之間,乾枯但仍鮮豔的花瓣。
他好像太久沒見到花了,見著了,就像見到他皇姐,見到家。
要是能做尋常家的姐弟就好了。
要是……
陳清煜放下信了。
很突然的,他把信推得很遠,支撐著自己,咳出血來,一開始隻是一點,順著嘴角往下滴,後來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他嘔出許多血。他自己的血嗆到自己的喉嚨裡,鼻腔裡,好像一路進了他的眼睛。到處是火辣辣的血液,火辣辣的疼痛。
暈過去之前,他感到自己腿上扔著的那片耳朵,被人撿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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