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漫無目的地哼了一會兒。
音調,音樂,能傳遞一種簡單的感情,但到底是不一樣的。這裡沒人聽過她聽過的歌曲,也沒人懂她,同樣的,她也不懂她們。
陳嘉沐後知後覺的感到這是一種自我感動,更難開口,臉慢慢熱起來。
好在一個侍女打破了沉默。
她從屋外進來,神色間還有些猶豫,見了陳嘉沐不敢說話,偷偷去看落雪。落雪問她怎麼了,她也隻敢小聲說“有人上門來,說要見公主。”
陳嘉沐大概猜出是誰了。
她搬來這裡幾日,除了宮裡那幾位,知道她府邸的就隻有何釗。
他由侍女帶路,領進來,陳嘉沐坐在窗前往外看,終於見著個完整的,光潔的實體。
他今日花心思打扮了一番。
陳嘉沐看他,感覺他連那頂發冠都是極亮的,頭發束起來,被陽光照得燦燦的,黑緞子一樣,脫去了陳舊的衣服,換上件靛藍色的長袍。走路端正,緩慢,離陳嘉沐的屋子還很遠,他像有感一般,先抬頭看過來。
很正氣的一張臉。
沒有人知道他做過遊魂,做過鬼,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已經輪回了許多年。他身上那股新鮮太重了,陽光曬一下,他又稍微收拾一下,就是響當當亮堂堂的活人。
陳嘉沐向他揮了揮手。
陽光底下的男人,麵色有些發紅。急急走了幾步,侍女回頭看了他一眼,又將他的腳步看慢了。他隻得又端起來,胳膊僵直的,渾身上下發硬。
陳嘉沐感到很新鮮。原來何釗平時在人前是這個樣子的。
他走到門口,等到侍女離開,整個人才放鬆了些,大步走進來,停在陳嘉沐身前。
陳嘉沐一眼就瞧見他絞著袖子的左手“這麼緊張?”
何釗坦誠道“有一點。”
他做鬼太久了,沒人看見他時,他再怎樣想,心中也隻有怨憤悲悶,有恨。
但是有了實體,他身上善良的一部分,偏向活人的一部分,又回到他身體裡。周圍人都看見他,都尊敬他,他又得重新把做人的那點規則撿起來,要在意外在的舉動和形象。
況且這裡是公主府。陳嘉沐說要嫁給他,說得人人皆知。他以情人視自己,陳嘉沐好像隻是個隨意逗弄他的公主,隨時不爽了就抽身離去,但何釗以要求駙馬的標準要求自己,又感覺他渾身上下哪裡都有缺點。
沒有錢,沒有人際,連官職都是陳嘉沐塞給他的,在陳筠麵前笑一笑,就把他輪回運轉的命運撥弄出新的花樣了。
在陌生的皇帝麵前,何釗好像又回到第一世殿試的時候。
愣頭青,胡亂說話。
何釗對陳渡,是很遊刃有餘的。他已經伴君幾十年,雖然每一次的時間都那樣短,但陳渡這人光是皺眉,他都能從空氣裡捕捉到一點鹹淡來。
對著陳筠,他就不知道要答些什麼了。
他不認識陳筠,之前在朝中做官的時候,他很少見陳渡的兒子們,再後來被慕容錦砍死,這幾個姓陳的死的比他還早一些。
陳筠見他,什麼正事都不問,先上上下下,打量商品一樣把他看了,隨時準備大鬨一場似的,吹毛求疵地在意。
他對他,不是在對一個臣子。
何釗就像是陳嘉沐隨手選的簪子,回去帶給陳筠看了。不是宮裡賞的,他這個做皇兄的自然要百般挑剔,看他配不配戴在公主發髻之間。
今日何釗來陳嘉沐的府邸,光是庭院裡來往做活的侍女就十幾個,門口的侍衛更是從宮裡選出來的精壯。
何釗看自己,想起他的宅子,就有點自慚形穢。
他今天站在這裡,又一次有了被視為商品期待的錯覺。
他發現陳嘉沐在看自己,就忍不住要站得筆直,希望給她看到的,是個毫無瑕疵的商品。
陳嘉沐看他臉紅的樣子,很久違地覺得他還是挺可愛的男人,人果然不能總在陰暗潮濕的屋子裡困著,總會困出毛病來。她擺手讓他坐了,又推過去一杯茶“今日來找我做什麼。”
何釗坐下了,衣袍撣得很規整,說“皇上說他想見見你。召我同你一起回宮。”
陳嘉沐喝了一點茶,想起陳筠身邊永遠跟著方彥,就忍不住的頭疼。
她不太想讓他們見麵。特彆是這個時候。
何釗是個不穩定的炸彈。
他能討好你,也能威脅你。他現在很聽話很乖,是因為已經有做勝者的自覺了,風風光光的,出人頭地,他就得把彆的東西藏起來。
嫉妒,厭惡,恨。他和方彥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兩種人。扭曲的,爭強好勝的她的情人。
塑造何釗的是時間,是“陳嘉沐”。
塑造方彥的,是陳嘉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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