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釗沒有回答。
陳嘉沐把手舉得更高,直到感受到有什麼沉沉的連在她緊握的手底下,沒有任何的要被舉起來的跡象。可能是一截手臂,但很顯然比手臂更沉重,也更巨大。
她的手在抖。聲音也在抖“何釗,這是什麼?”
沒人說話。
連空氣都是靜靜的,凝固了似的。他們之間,剛剛還是溫暖曖昧的新婚,現在已經成了冰冷的審訊。
陳嘉沐的喉嚨都在跳,好像心臟已經要被她吐出來那樣,她在心裡不住地安慰自己,手抖是因為這具身體沒有鍛煉過,肌肉發力時控製不住的顫抖。
但她不能否認,其中的一部分,或者說,全部——她隻是因為恐懼而發抖。
手中的觸感太熟悉了。
手掌,手指,指甲,隻有人才會長出這樣的東西來,隻有人才能把它們長得很完美無瑕。精雕細琢出來的每一部分,是進化的一種偏愛,也是身份的證明。
她不可能弄錯,掉在他們房間裡的,不會是什麼名貴的猴子。
那隻是一個人的手,而且是男人的手,手心寬大冰涼,皮膚細膩光滑,像一塊冰過的牛乳凍子,骨節突出,手指修長,不管怎麼攥著都不會反抗,隻是軟軟的癱在她的手心裡。
一塊死肉,一具死屍。
陳嘉沐偷偷地摸它的手指,指節旁邊,指甲下邊,手指上有她很熟悉的,寫字寫出來的繭。再往下摸,手心是沒有的,並不是乾重活的人的手。
像何釗的。
至少現在,在何釗的宅子裡,它更像是何釗。
何釗也有這樣的繭。
人對像人又不是人的物件的恐懼是與生俱來的,陳嘉沐也不例外,她對人類屍體的恐懼更是刻在腦子裡。睜眼閉眼,她腦子裡就有了陳渡的臉,還有平壽殿那幾位隨時準備操縱他的宮人。
人類,單用一種嗅覺就能輕而易舉地識彆出來死去的是不是自己的同類。
陳嘉沐想起她在刑偵節目裡看到的情節,於是更是努力地想從空氣中分辨出一點味道。但是沒有,除了她自己身上的酒味,這裡就隻有何釗身上的熏香氣,很淺很淡,甚至聞不出熏香裡用的什麼花什麼果,隻是下意識地讓人很放鬆。
陳嘉沐感到一種奇怪的熟悉。
這樣的境況,她不是第一次遇見,不是第一次經曆。在宮中,她也見過類似的東西。
陳渡。
死去的,仍要被視作活人的陳渡。一切都和陳渡貼合了。
如果床底下的是何釗,那現在和她親熱的人又是誰?
是誰?
陳嘉沐的另一隻手,摸上何釗的胸膛。他的身體不一樣,是熱的,有心跳。她小聲道“握著我的手。”
何釗的身體微微偏了一下。好像在猶豫到底要握哪一隻,陳嘉沐再也等不得了,厲聲道“握著我的手!”
何釗把她放在自己胸前的那一隻手抓住了。
陳嘉沐以為自己的動作已經足夠僵硬,但何釗的身體,比她自己的還要更僵。她急促地問他“你到底是誰?”
陳嘉沐把何釗問住了。
五個字,一句話,何釗渾身的血,好像一瞬間向下衝去了,好半天,他想起來自己並沒有血。
跟陳嘉沐待在一起久了,他把這件事都忘記了。
對著一張氣得粉紅顏色的桃花麵,他不知道要解釋什麼。他握著陳嘉沐的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定要做。或許是本能地還希望他能安慰她,給她一個支撐,或許是他知道自己還有退路。
在陳嘉沐這裡,他永遠都有退路。
他開始舔她的嘴唇作為一種撫慰。
剛剛吼過他的嘴唇,再往上,越過鼻梁,是隱約透出來濕潤的巾布,覆蓋在陳嘉沐的眼睛上,複雜的紋路把她的淚水藏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