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沐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空白。
她是空白的,然而身外的人們並不是。
這個世界沒有因為一個主角的死而崩塌,她也沒有因為殺死了慕容錦就回到現代。
她倒地後大概七天的時間裡,沒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食欲,困意,慢慢從她的身體裡剝離了。她失去了很多欲望,對食物的欲望,對世界的欲望,對活下去的欲望,一層一層地消褪。
日升又日落,天黑了又白,輪回幾次,她萬念俱灰,然而這個世界,似乎還有對她的唯一的仁慈。
像一種還魂——第七天,陳嘉沐又得到了身體的控製權。
在隻能倒在床邊的日子裡,很多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從她身體中穿過去。
她是一個植物人。一個透明人。
最開始,平兒走了,換鳧兒進來。小宮女的頭發用木簪子挽起來,額前的碎發隻有一點點。她湊過來看,身子打晃,腿也發抖。陳嘉沐去看她的腿腳,踩在自己身邊,鞋底在地上磨得微微作響。鳧兒的牙也是抖的,牙齒碰牙齒,發出一種類似老鼠的聲響。
如果老鼠能把慕容錦吃掉就好了。
再後來,鳧兒也走了,陳筠又來。
來往的宮人把慕容錦的屍體搬出去。
他們架起慕容錦的身體,從陳嘉沐的上方越過,已經半乾的血痂,被陳嘉沐割斷的慕容錦的頭發,落了一些下來。
過了兩天,宮人開始打掃琉璃宮。換了床上的東西,又打掃了宮中的桌椅櫃子。
窗邊的桌上,增添了一支細口白瓷的花瓶,移走了寢宮的屏風。
一個夕陽正好的傍晚,方彥帶著幾枝梅花來了。
他來時,身上穿得很單薄。
一件陳舊的,他還在琉璃宮做活時穿的衣裳。已經破了,短了,好在他很瘦,於是還能把光裸的自己塞進這樣的衣服裡。
陳嘉沐看他,或許也沒看他。她的頭腦半罷工了,捕捉到圖像,但想把圖像轉化成為信息卻很難。她在洗的灰白的布料裡看見一點紅。
剛從禦花園折來的紅梅,握在手裡參差不齊的。方彥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正對著陳嘉沐,開始慢慢地修剪那些枝子。一枝一枝的插在白瓷瓶裡試,又一枝一枝的再修再剪。
陳嘉沐的思維飛走了。
從紅梅的花瓣上,飛到窗外愈發暗沉的天色裡,又飛到方彥的臉上。他的唇角向下,眼皮垂著,因著單薄和冷,他的鼻頭和雙頰都紅了。
指頭也是紅的。紅得快要滲血那樣。
陳嘉沐漫無目的地想她怎麼隻是穿書了。如果穿越到那種能讀人心的劇情裡,她過得或許還有滋味一些。至少不用像現在這麼無聊。
她想知道方彥在想什麼。更進一步,她想要交流,需要交流。
但方彥看不見她。
太陽,帶著它火紅的餘暉落下去了。要點燈的時候,宮女才發現在窗邊剪梅花的方彥,火急火燎地要叫他,還沒說出口,先被方彥製止了。他抿了抿嘴,搖了搖頭,宮女才遲疑地出去,有人把琉璃宮的地龍燒熱。
天黑了。
陳嘉沐感覺室內應該已經不冷了。方彥在這裡坐著,宮人一定會把地龍燒的火熱。但方彥的鼻子還是紅的。
他依舊用指甲細致地去剝梅花枝的皮,鼻頭越來越紅,越來越紅。
第一滴燭淚滾下來的時候,第一滴淚——或許不是第一滴,也從他的眼睛裡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