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寒芒在秦將眼中浮現,他輕輕抬起一根手指。
“吱呀”聲連連響起,三十名弩兵瞬間讀懂了他的命令,開始拉開弩弦。十餘名騎著戰馬的斥候也開始緩緩移動,打算圍殺這頭白鹿。
“快快住手!”一聲惶急的喊聲陡然從不遠處的籬笆牆外傳來,發聲的是一名老者,他顯然已經看出了秦軍的舉動,此時滿臉惶急。
其他鄉民們如夢初醒,回過神來,喧嘩聲陡然響起。
“殺不得,這可是白鹿!”
“爾等且看,它口中銜著靈藥,必是靈獸無疑!”
“仙家靈獸啊,怎敢傷害”
“咄!爾等秦人,殺了楚王也就罷了,現在連祖神太一的護山使者也要殺嗎”
“就是,爾等可知此處不動刀兵”
秦將依然不動如山,倒是土台下那名身穿黑袍的官員率先開口。
他怒視著鼓噪的鄉民,用帶著楚音的秦腔厲喝道:“住口!”
他狠狠瞪了一眼鄉民,目光有些焦急。
他是雲夢縣的縣令。始皇帝二十六年,大秦一統天下。乃改分封為郡縣,遷六國大夫於鹹陽,於地方設郡縣鄉亭裡什伍多級體係。其中亭以上皆由秦軍功勳之卒擔任,分派土地,編造土地田產戶籍圖冊,彙總鹹陽。
此誠開天辟地以來前所未有之巨變。自此華夏之民人人有田,家家有姓。
後始皇帝又命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罷六國文字不與秦同者。自此天下皆行秦法,言秦音。
雲夢縣令便是前秦軍有功之卒,七年前奉皇令攜全家遷於此處,於雲夢縣得功田二百畝,初為亭長。
因其無姓名清,於秦軍中任伍長,人稱“伍清”。故其所轄之亭稱“伍亭”,凡伍亭所轄之民,包括清自己,皆以伍姓造冊。
三年前因捉拿野人入籍造冊有功,伍清升任雲夢縣令,自此被稱“令伍”,或者叫“伍縣令”。
雲夢縣民對秦軍來說是故楚之人,但是對令伍縣令來說,卻已成自己同宗,其中甚至大半都是他率領亭卒從山上驅趕下來落戶的野人。
伍縣令分這些野人田產,手把手教他們耕作紡織,種植桑麻,教導他們倫理法度,簡直如同父母一般。
身為父母官,伍縣令當然不願意自己治下之民作死。要知道,這位名恬的大秦將軍,乃是大秦九卿之一,上將軍,蒙恬!
這位大秦上將軍可不是浪得虛名。秦王政二十五年繼承其父內史的卿位,第二年就拜上將軍,率三十萬大軍滅齊,終於使得天下歸秦!
時匈奴趁中原戰亂,襲擾北疆。剛立下滅國大功還朝的蒙恬尚未來得及卸甲,便再度提兵北上。
一戰收河南,二戰逐塞北,三戰就將盤踞河套地區近千年的匈奴人趕回大漠邊緣吃沙子!
此後蒙恬駐守河套近十年,匈奴不敢南望。
乃得名:中華第一勇士!
傾世威名之後,是累累白骨,屍山血海。伍縣令嘗聞,匈奴人正在冰天雪地中嚎哭,連那些燕趙人都忍不住同情,感歎殺神白起雖去,大秦卻仍有人屠在!
這樣一個心狠如鐵的人屠第二,怎會因為區區幾個楚地野人的性命而拋下屠刀
“此乃內史,官拜上將軍!爾等亦是秦人,安敢不敬國朝九卿!”
他再次狠狠怒斥:“可知大秦法度森嚴,誹謗九卿,斬!全家連坐!”
伍縣令在本地頗具威望,議論聲瞬間消失。他小心地看了土台上的蒙恬一眼,後者目光依然漠然地盯著不遠處那頭白鹿。
“上將軍,”他小心翼翼地開口,“此處乃是楚人祖神居所門戶,鄉民們無知,言出無狀,上將軍萬勿怪罪!”
雲夢縣因雲夢澤得名。雲夢澤方九百裡,氣蒸霞蔚,波撼嶽陽,乃是所謂上古九澤之首。
這裡水網密布,到處都是平整如鏡一般的大小湖麵。此外這裡還是武陵山脈源頭所在地,無數石峰拔地而起,如利劍一般直刺天空。遠遠看去,就如同一座座浮在海麵的仙山一般。
也正因此,楚人將雲夢澤視為祖神東皇太一的居所,裡麵天材地寶無數,能人異士隱居於雲夢山間,求那長生之道。
而夾在雲夢澤與武夷山脈之間的雲夢縣,就是進入雲夢澤的門戶,當地楚人以祖神太一的門戶守衛者自居。
太一者,天之貴神也,生水,造萬物,福萬民,孕萬靈,禁刀兵!
這個禁忌今日已經被打破了,伍縣令低頭看了一眼土坑中那些屍首。
隻是……
他咬牙再次開口:“上將軍,這頭白鹿……”
“實在是不能殺啊!”
白鹿依然恬靜地站在原地,嘴裡依然叼著那根草,對周圍的動靜視若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