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籠罩大地。
皇帝坐在含涼殿內,伸手按著頭。
“陛下去歇息一下吧。”大太監高十二捧著茶說,“白妃娘娘已經睡了,太醫們都在守著。”
一晚上沒睡真是頭疼欲裂,皇帝心想,當時父皇動不動就徹夜宴飲,不知道是怎麼熬下來的。
“朕就在這裡躺一躺就行。”皇帝說。
白瑛真是片刻不能離開他啊,先前覺得安穩了,放鬆了警惕,蔣後果然又來作祟了。
高十二想著先前皇後的叮囑,忙說:“陛下放心去歇息,皇後娘娘會來照看白妃的。”
他說著忍不住向外看,按理說皇後早就該過來了,昨晚就應該親自照看白瑛。
這一段皇後都是這麼做的。
怎麼這次遇到這麼大的事,現在還沒過來?
晚上的時候是說過處理宮宴諸多事宜,現在天亮了,也該忙完了啊。
皇帝神情猶豫,如果皇後在,他的確能放心。
一直在內裡窺探的王德貴衝出來。
“陛下,歇息的地方已經收拾好了。”他恭敬地說,“皇後娘娘來了歇息的地方也準備好了,你們二人都在,白妃娘娘必然能更安穩。”
那倒也是,皇帝露出一絲笑,點點頭,扶住王德貴伸來的手。
因為皇帝已經扶住了,高十二不能把王德貴踹開,隻能恨恨瞪了他一眼,卑鄙無恥。
“陛下,陛下…”有內侍從外急急跑進來,“玄陽子道長…”
皇帝猛地想起來了,昨晚出事後,他立刻讓人去喚玄陽子,但後來玄陽子也沒來,他好像也忘記了。
可能是玄陽子已經歇息了,年紀大了,輩分地位也高,不理會不來也情有可原。
再加上白瑛和孩子查過之後都無恙,皇帝倒不會責怪玄陽子姍姍來遲。
“快請。”他說。
那內侍忙將沒說完的話說完:“道長沒來,派人來了。”
來的是個小道士,對皇帝恭敬施禮:“老祖說,昨晚他來看過了,帝鐘落地,心念落地,讓陛下不用擔心,把帝鐘再掛起來就好。”
昨晚玄陽子來了?什麼時候?怎麼沒見到?皇帝愣了下。
“老祖看過說沒事就回去了,沒有驚動陛下。”小道士說。
說完有點心虛,老祖在騙人,明明一直在殿內睡覺。
半夜宮裡來人敲門,他都醒了,老祖都沒醒,好容易叫醒了說聲知道了,翻個身接著睡去了。
嗯,昨晚老祖什麼時候睡在大殿裡的,他想不起來了,恍惚記得做了個夢,夢到他正在點燈,老祖進來,跳起來從元始天尊手裡摘下混元珠,然後扔天上。
天上的珠子好亮啊,他整個人似乎都被吸進去。
然後就是被拍門聲叫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看到老祖也在殿內坐著睡。
老祖是經常在殿內神像前睡覺。
天亮了老祖才醒過來,打發他來皇宮跑腿傳話,來了他才知道,皇宮昨晚死人了。
可怕。
老祖不來,皇帝要是把他扣在宮裡驅鬼怎麼辦?
他可不想跟王同一樣啊!
小道士胡思亂想,耳邊聽的皇帝的聲音。
“白妃和孩子雖然落地為安,但東陽侯家的媳婦卻被害死了,這是真能害死人啊…”
鬼魂真能害人那可就要人心浮動了。
小道士忙搖頭:“老祖說,東陽侯少夫人是自己的命數到了,也是心念落地。”
命數到了,皇帝聽懂了,也就是說,東陽侯少夫人命中注定遇此劫,與蔣後鬼魂作祟無關。
“老祖說,生即是死,生死有彆,請陛下不要被迷障所惑,為不存在的虛幻之念煩惱。”小道士說,“陛下心懷天下,容萬物,如此身心堅韌,萬物不可催。”
雖然聽不太懂,但最後那句不可摧聽懂了,玄陽子說他堅不可摧,沒事,皇帝點點頭:“朕明白了,多謝道長。”
小道士忙告退離開了。
皇帝靜立一刻,覺得有些恍惚,夜色昏暗,事發突然,現在回想宛如做夢一樣不真實。
但宮宴上的確是死了一個人。
高高興興來赴宴,結果人沒了。
皇帝歎口氣。
“東陽侯府派人去了嗎?問問喪事怎麼辦?”他說。
高十二要說什麼,王德貴再次搶先:“白妃娘娘昨晚已經叮囑了,說東陽侯少夫人是被她累害了,哭的不行,派了人替她去侯府幫忙。”
皇帝感歎:“阿瑛自來心善,必然很是愧疚。”說罷將腳步一轉,“朕去陪她吧,一起歇息。”
王德貴忙扶著皇帝向內走去,高十二站在原地又是急又是氣,再次看向外邊,皇後娘娘怎麼回事啊?怎麼還不來照顧白妃,正是在皇帝跟前做賢惠的好時候。
皇後從昨晚變得不像她了,不對,或者該說,怎麼又變回原來的樣子了?
裝賢惠也裝的久一些啊。
高十二胡思亂想,喚過一個小內侍:“快去請皇後來。”
小內侍應聲是蹬蹬跑了出去,但當跑出高十二的視線範圍,人一轉,沒有去皇後宮,而是又回到含涼殿,進了一間室內。
室內幾個宮女坐著低聲議論。
“…很年輕,才十幾歲,昨晚我在樓下看到了。”
“太可惜了,怎麼這麼不巧。”
“那個欄杆年久失修,她運氣不好。”
“周世子是不是克妻啊,先一個剛成親就死了,這一個成親還沒一年呢,也…”
如今宮裡議論的都是昨晚第一次進宮,也是最後一次進宮的東陽侯少夫人,小內侍上前喊聲姐姐,對她附耳幾句。
那宮女含笑點點頭:“很好,以後有你的好處,坐下吃點心吧。”
小內侍道謝尋個角落坐下來,一邊聽宮女們說話,一邊捏著桌案上精致的點心高興地吃。
至於高十二的吩咐
在含涼殿,他們隻聽白妃娘娘的吩咐。
……
……
清晨的東陽侯府嘈雜又安靜。
嘈雜是走動的人很多,收起懸掛的各色燈籠,鋪展白色的布,管事們進進出出,一車車紙紮拉進府內。
安靜是忙碌的人們神情哀戚,隻做事,很少說話,偶爾對視,也都移開視線,神情哀戚。
東陽侯夫人悠悠醒來,覺得耳邊很多人說話,但又很遙遠。
什麼時辰了?
今晚要帶莊氏進宮。
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讓所有人都驚豔不已。
東陽侯夫人猛地坐起來:“許媽媽許媽媽,把我母親當年給我的那套紅珊瑚串子拿出來,讓她試試——”
她陡然起身,床邊圍著的人嚇了一跳,許媽媽撲過來,待聽了東陽侯夫人的話,紅紅的眼中淚水湧出。
“好,好,我去拿。”她哽咽說。
東陽侯夫人愣了下,看著她:“你哭什麼?”
許媽媽忙胡亂擦淚:“我沒,我,迷了眼。”
東陽侯夫人視線看向室內,看到婢女們,婢女們也都雙眼紅紅,見她看過來慌張地垂頭,最後看到坐在床邊的婦人。
“姐姐,你怎麼來了?”她問。
薛夫人麵色蒼白,雙眼通紅,正在將臉上的淚擦去,聞言似乎想擠出一絲笑。
看到薛夫人這副樣子,東陽侯夫人豎眉。
“那老婆子又欺負你了?”她說,又哼了聲,“彆怕,讓阿籬送你回去,跟那老婆子講講課。”
聽到這句話,薛夫人的笑沒擠出來,眼淚擠出了出來,抓住東陽侯夫人,伏在她肩頭放聲大哭。
東陽侯夫人被哭的雙耳嗡嗡。
門簾響動,有腳步聲亂亂。
“姨母,少夫人的棺槨運來了。”
“伯母,快去看看世子哥,他非要現在封棺。”
聽著這話,東陽侯夫人看著走進來的兩個男子,認得一個是自己的庶子,一個是薛家的四郎。
他們走進來,看到東陽侯夫人醒著,似乎也被嚇了一跳,愣在原地。
“你們在說什麼?誰的棺槨,什麼封棺,封誰的棺!”東陽侯夫人喊道,掙紮著從床上要站起來。
雖然話裡是質問,但她臉色驚恐,眼裡已經有眼淚流下來。
昨晚的記憶如泉湧般將她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