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雲走進室內,看到一個四十多歲氣度嫻雅的婦人坐在桌案前,正提筆寫字。
乍一見這姿態,周景雲下意識僵了下,宛如看到了莊籬。
果然是被莊夫人教養出來的,舉止做派一模一樣。
“世子來了。”莊夫人放下筆,起身說。
周景雲收回視線:“莊夫人莫怪,我想,你還是在我手裡,我才更放心。”
莊夫人歎息一聲:“其實我之所以甘願被他們困住,也是自慚形穢,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世子和…阿籬。”
“先前的事我不在意,我隻想問一句。”周景雲說,“你們當初在山林間遊走,就是尋找她這般的人嗎?”
莊夫人搖搖頭:“真不是,那時候,莊蜚子他聽聞眠兒…”
眠兒?這個稱呼,周景雲愣了下。
莊夫人也隨即笑了笑:“當年莊蜚子剛進京城的時候,就與蔣後認識了,那時候她尚未入宮,還是個稚童,跟著家人聽過幾堂課,天資聰慧,蜚子很是喜歡,後來她家裡敗落,入了教坊司,莊蜚子還讓我去問她,要不要贖出來,她拒絕了。”
說到這裡輕歎一口氣。
“這孩子是個有大誌向的。”
蔣眠兒的出身也不是秘密,官宦人家受了株連,父母死在牢裡,她則入了教坊司,貌美聰慧,歌舞出眾,很快就在宮廷宴席上嶄露頭角,然後被先帝所喜,一躍上枝頭。
她當然不是腹內空空之人,那時候與她言談,倒是隻有他接不上,她從未有過磕絆,原來還跟著莊蜚子讀過書,還被莊蜚子視為聰慧之人,怪不得周景雲垂目:“也就是說,莊先生早就是蔣後的人。”
“也不算是她的人,她也從未要我們為她做事,隻是當了皇後,想到年幼時沒聽完的課,書信往來請教蜚子,蜚子也視她為弟子。”莊夫人輕聲說,看著周景雲,“如同待你這般,除此之外,便再無其他交集,她做的她的皇後,他教他的書,隻是後來突然聽到人沒了,心裡到底是可惜,於是我與他便四處遊曆散散心,這才恰好遇到阿籬。”
周景雲抬起頭看著她:“所以立刻就生了心思嗎?”
莊夫人神情無奈:“沒有,真沒有,當時我與蜚子真是喜歡,沒想到能在世間見到這般天生奇寶,又知道世人不識,四周的人會害怕她,所以才想要帶走她,好好教養她,免得珠玉蒙塵。”
說到這裡歎口氣。
“直到三年後,沈青找來了,我們與他從無交集,也不知道這個人,他來了就說,是娘娘告訴他來找我們…”
說著這般奇怪的話,莊蜚子卻是信了。
又恰好白家出事,莊籬化夢而行,迷失在心海中,所以…
就有了後來發生的事。
周景雲默然一刻:“我明白了,一開始的確是乍見珍寶歡喜不已,後來也的確是斟酌割舍做出了抉擇。”
莊夫人張張口,又歎口氣:“是我們對不住她。”
室內安靜一刻。
“她,現在還好吧?”莊夫人低聲問,“路上聽人說東陽侯世子少夫人過世了。”
說到這裡又一笑。
“她那性子,凶的很,斷不會坐以待斃,必然是脫身而去了。”
周景雲冷冷說:“如果可以,這世上沒人願意那般性子。”
是啊,誰不想溫柔恬靜,安安穩穩,隻是被逼無奈,莊夫人神情一黯不說話了。
“她現在很好。”周景雲說,“所以我還是把你留在眼前,才能放心,免得影響了她。”
莊夫人看著他:“世子這樣想很周道,遇到我們,是阿籬的不幸,但能遇到世子,是她的幸事,多謝你,沒有像我們這般舍了她。”
周景雲沒有接著這個話,站起身來:“夫人早些歇息吧。”說罷走了出去。
走到大街上,暮鼓已經到了最後一刻。
“世子這裡距離彆院近,不如在彆院歇息吧。”豐兒提議。
萬一半路上被查住,又要費一番口舌。
周景雲揚鞭催馬:“不,回家去。”
豐兒無奈隻能催馬,世子現在真是,家裡也沒有少夫人了,卻總是天黑就急著回家。
回家也是空蕩蕩孤零零一人嘛。
周景雲聽到了豐兒在旁的嘀嘀咕咕,沒有理會他,小孩子懂什麼,莊籬雖然不在了,但她曾經在過,家裡處處都是痕跡,怎麼能叫空蕩蕩孤零零呢?
……
……
夜色沉沉,金水河中的樓船比以往更喧鬨。
但白籬並沒有守在廳內,如同先前所說的,一切規矩照舊,遇到麻煩的時候喊她就行。
隻不過此時此刻,鑒於上官月的新身份,更沒人敢在這裡鬨事。
伴著忽遠忽近的喧囂,白籬在黑暗中沉沉睡去,直到被人推動肩頭。
“白籬,白籬。”
女聲在耳邊輕喚。
“快醒醒,看熱鬨了。”
看熱鬨?
什麼熱鬨?
白籬猛地睜開眼,看到夜色璀璨,她不是在樓船上,而是坐在白玉欄杆上,腳下懸空,衣裙輕輕飄動。
隨著衣裙飄動,旁邊出現一雙白皙的腳,也在輕輕的晃動,腳踝上一串紅寶石鏈閃耀著光芒。
她慢慢轉頭看向身側,身側的女子微微抬著下巴,脖頸白皙修長。
“我以前最喜歡坐在這裡,能俯瞰整個皇宮。”她說,然後轉過頭看著白籬,“後來我也是從這裡跳下去摔死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