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究竟有多少雙眼睛在關注著自己,八尊諳知道。
背後究竟是怎樣的存在,一直在注視、催促著自己,華長燈也知道。
二人各皆著眼身前,不顧也顧不及背後。
靈榆山不見了。
將天地劃分為黑白二色的靈湖石桌上的這杯酒,八尊諳贈來,也一言問到了華長燈心上。
“把柄……”
所有人呢喃著,開始揣摩華長燈是有什麼把柄落在三祖手上,才會甘願當這馬前卒。
畢竟第八劍仙不至於無的放矢,他說出口的話,定有他的思量。
華長燈不語,麵色微異之後,歸於平靜。
麵前金樽盛滿了酒,世人都給八尊諳這個麵子,他無動於衷。
“怎麼,華兄怕我下毒?”
八尊諳說完自己都笑了。
他可不姓道,不會使那些下作手段。
靈湖周遭眾古劍修,諸如苟無月、風聽塵、淚雙行、顧青多們,都飲完了他的酒,給足了麵子。
就連昏迷倒地的笑崆峒、蕭晚風,也是鼻子一抽之後,醒來強行嘬了一口,才再次昏厥。
巳人先生更是顧不上重傷之軀,一口下去,酒水穿腸過,流出破洞口,咳得他逆血倒噴,卻將扇子高搖,無聲呐喊:
“快哉快哉!”
就你華長燈不敢喝?
就你華長燈是慫包?
所有人盯著這位華聖帝,舉世之名凝聚而成的意誌,化為大勢傾軋而下。
華長燈都險些動搖了,伸手就觸及了酒杯。
他這才意識到,贈飲天下人的這杯酒,不是白贈的——靈湖異景為幻,八尊諳借名為真。
他的萬劍術,從使勢層麵上,便與世人截然不同,可謂獨樹一幟。
然而……
借名,又如何呢?
“我亦有惑。”
既然指尖已觸及金樽,華長燈自不會自落麵子鬆開,他端起酒杯,卻遲遲未曾飲下。
酒可以喝,不能白喝。
八尊諳想聊,有些問題,不止三祖好奇,他華長燈也很好奇。
“華兄有惑,但說無妨,但在飲下此杯與提出困惑之前,閣下似乎,未曾給到我想要的答案?”八尊諳一眼望去。
“你八尊諳,還需要彆人給答案?”
華長燈捏著金樽一笑,他不信麵前人抱著疑問而來,分明是明知故問。
“那我鬥膽一猜……”八尊諳抓來玉壺,再次給自己身前金樽斟酒。
五域古劍修又躁動了。
五域煉靈師又眼紅了。
因為隨著八尊諳麵前金色酒杯逐漸滿上,各地古劍修身前的金樽,也開始再次泛出酒香。
“還有?”
“第八劍仙贈我第二杯酒?”
“巳人先生知我心意也,快哉快哉!”
這一次,斟酒過程卻極為遲緩,分明八尊諳手中玉壺酒液傾倒不停,各方古劍修杯中酒液竟是遲遲未滿。
便見他一邊盯著酒壺斟酒,一邊猜測出聲,語調不疾不徐:
“過河子無回頭路,借金石而礪劍,磨三十年斑駁,隻許功成,不許失敗。”
“華兄始承劍道,鬼劍術登峰造極,我亦自愧弗如,然成也酆都,敗也酆都。”
“自得鬼祖神庭,劍神之路已不得其終,無奈中途偏入輪回之道,可於鬼祖目下欲封神稱祖,難如登天。”
“這尊‘目下神佛’,華兄是想摘而無能為力,不摘又寸步難行。”
“此番身降五域,隻圖見我,而我為金石,或可礪劍,或也能礪斷狩鬼……”
一頓,八尊諳眼皮抬起,瞟向華長燈,聲音微重:
“奪道失敗,華兄身隕,此姑且不論。”
“若奪道成,華兄封祖,而鬼祖之側,尚有藥祖,鬼祖之後,尚有魔祖、祟陰,敢問華兄,作何思量、作何應對?”
這話一落,五域觀戰者皆是心頭一凜。
鬼祖?!
大家都隻是看戲,當時想的沒那麼深。
即便如此,時值此刻,在各方大佬解讀時局過後,大家也都知曉時境裂縫外那三大怪物,便是三祖。
華長燈在前,三祖在後,圖謀皆大。
可這三祖中,並無鬼祖啊,這又從哪裡扯過來的?
而聽第八劍仙言下之意,華長燈此番過來尋他,並不是因為時隔多年,想要再續三十年前未竟終局的華八之戰。
相反,他不得不來,否則就是等死。
來了戰敗是死,打贏了奪道成功,封神稱祖,也得麵臨三祖,結局大概率也是死。
全是死局?
各家掌杏畫麵,評論瞬間沸騰了:
“難怪八尊諳說他有把柄落在祖神手上,難怪華長燈甘當馬前卒呢,原來如此?”
“聖帝生活也過得如此艱難嗎,那我一個月三千靈晶,偶爾還能偷偷腥的日子,相較之下倒也算是滋潤了。”
“左右都是死,為什麼不能華八聯手,打贏三祖呢?”
“兄台真是高見呀!居然也不想想若華八二人彼此不能互為金石,互相磨礪到封神稱祖之境——聯手?於祖神而言,那不就是兩個廢物合體?”
“呃……”
此戰,勢在必行!
眾人都讀懂了這點,而較之先前有所不同的是,當時以為隻是劍仙之戰後續。
不曾想這會看來,二人要是不能在此戰中齊齊封神稱祖,那就是白打,避不開死局。
“祖神之戰!”
靈湖周遭,五域各地,所有人心頭火熱了。
彆的不提,今日必能見著真正的劍開玄妙門,也許能封出兩尊劍神。
至於這兩尊劍神是各自隕落還是其他,終末何去何從,另當彆論。
“思量……”
華長燈無聲重複著,將杯中酒一飲而儘,望向八尊諳:
“古劍修一往無前,需作何思量?”
轟然間,靈湖一蕩。
眾人皆可視見,隱隱凝於八尊諳頭頂那縈而不散之勢,隨華長燈一杯置於石桌,炸潰於無。
沒有否認……
大家便都讀懂了,第八劍仙方才所言,該是猜中了華聖帝左右為難之局!
八尊諳對一切異常的發生視若無睹,也毫不在意借來的勢被輕易打散。
他繼續傾倒玉壺,緩緩斟酒。
華長燈手中酒杯才剛剛清空,汩汩聲間,又被滿上了——後發先至,比五域眾修滿上得都快。
“華兄,此言差矣……”
這次,他話還沒完,華長燈拂袖打斷:“該我了。”
好!
五域觀戰者翹首以盼。
見華長燈被點破困境,不僅不餒,還迎難直上,勢壓第八劍仙,眾人可激動了。
一邊倒的局勢,多沒意思?
針鋒相對,最是喜人!
“如果他們兩個不是為道,而是因為本公主在吃醋、競爭,那該是多美妙的事情呀……”有人開始主動置入幻劍術第二世界。
“請。”
石桌前,八尊諳一笑示意,止住喉間後話。
華長燈臉色恬然,輕輕旋轉著指尖金樽,感受著其內盈滿的劍念之力,淡淡道:
“久聞聖奴擅謀,謀劃五域,前有焚琴,後有夜貓,先卸苟無月,再卸饒妖妖,止住劍道敢進者三十年,時延至今,隻為護住‘第八劍仙’之名。”
嘶!
還能這般理解?
眾人刷的望向便在現場的無月劍仙,各家掌杏也將畫麵對準了華長燈口中那位還活著的唯一當事人。
苟無月氣定神閒,巋然不動,仿佛被提及的不是他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