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差侍從把人都好生送走,唯獨龐統還非常清醒——或者說是他剛才還裝作挺酣暢的樣子,但見其他人紛紛離去,龐統立刻一副酒醒了樣子,又對劉備進言。
看樣子,他剛才勸說主公冒進奪人基業未遂,所以還想著在彆處整點活。
隻聽龐統壓低聲音道:“主公!屬下方才偶爾思索得一策,是關於如何利用劉表病情的,還請主公再撥冗些許時間。”
劉備當然也不會阻止龐統獻策,反正今天聽得已經夠多了,也不在乎多聽一條。所以他也不顧禮儀,直接在龐統那一席旁,箕踞而坐,抬手示意龐統儘管說。
龐統斟酌了一下措辭,鋪墊道:“屬下突然想到,劉景升病重的消息,或許能便於我軍設局,讓其他一些有野心的諸侯、盟友冒出來,也算是試探他們支持我軍的誠意。”
劉備眉毛一揚,語氣倒是不變:“具體想怎麼做?”
龐統這兩年一直在蜀中,他對於如何儘快徹底搞定蜀中,當然還是有執念的,便和盤托出:“如今蜀中消息閉塞,劉璋與外界完全隔絕,無論江州還是漢中,都在我軍掌控之中。
隻要我軍嚴加封鎖消息,劉璋未必能立刻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這一點,甚至比七年前,我軍殲滅孫策時,還更加嚴重。
當年孫策雖然也消息閉塞,但畢竟能走海路與袁曹聯絡。而劉璋如今隻剩成都周邊三郡之地,深陷群山之中,入川道路皆在我手。
如果我們讓劉璋得知‘劉表病重、曹賊南侵,與我軍爭奪荊北’,劉璋會不會起異心呢?就算他不敢反抗我們,會不會趁機向我們提更多條件,比如要求我軍從益州撤走更多兵力、減少對我們的長期軍糧供給。
就算劉璋沒有舉動,主公也可以主動跟他們借兵借糧、比如說假借荊州局勢危急,讓他一次性多出點力,然後換取我軍長期撤走更多人馬、減少長期歲貢。隻要劉璋討價還價,要挾我軍,到時候自然有的是辦法讓一切曲在劉璋、讓他陷入不義!
而我軍隻要實際上沒有陷入荊北爭奪,可以騰出手來全力對付蜀中,還不是輕輕鬆鬆就能覆滅劉璋?漢中、葭萌關方向,梓潼已經在我軍之手,劍閣道也已經被繞過。我軍距離成都,隻剩涪城、綿竹、雒城三座堅城。
隻要我軍發動之時,再猝然拿下一兩座對峙前沿的重鎮,其餘絕對可以數月而定!
至於東南方向,江州城如今還在嚴顏手中,距離成都還很遠,不過也不足為慮,隻要北線陸路可以快速滅敵,東線水路可以不用采取攻勢。
嚴顏這兩年和主公關係不錯,隻要我們不去進攻嚴顏,他必然會籠城死守,不至於非要派出水軍、到嘉陵江口斷我糧道。隻要嚴顏不破壞嘉陵江的航運,我們留下他不打也沒事。等成都落城,一切便已抵定,嚴顏自會直接歸順。”
龐統也不管劉備打不打算算計劉璋,直接就一股腦兒把怎麼算計、算計了之後如何收割,都一股腦兒倒了出來。
顯然,龐統也知道,這種事情有“釣魚”的嫌疑,為了讓主公接受,他必須一上來就把好處說得足夠大、把辦成這事兒的難度說得足夠低。
這樣才有足夠的誘惑力。
劉備聽了之後,果然眉頭深皺。
他太了解龐統了,其實剛才龐統非要留下找機會單獨獻策時,劉備就已經猜到,肯定又是什麼不光彩的下套行為。
聽完之後,劉備雖然不得不承認,按龐統的說法,成功率確實是夠高,難度也確實夠低。但實在是容易落下偷襲的惡名。
劉備最終還是長歎一聲:“士元,你怎麼老是讓孤做這種一開戰就偷襲拿下前沿要害的事情?那樣就算開戰之曲在於劉季玉,但後世之人會怎麼看?天下人真會詳儘了解其中是非曲直麼?
就算將來真要對劉季玉動手,那也得是他實實在在對不起孤在先,孤絕不做這種事情!而且,你怎麼就篤定劉季玉一定會經不起誘惑、對不起孤在先呢?這些謀劃過於縹緲,還是不要再提了,除非有能夠落實的、堂堂正正一些的法子。”
龐統聽了,卻沒有氣餒。他敏銳地注意到,主公提到劉璋時的稱呼,已經從“季玉賢弟”變成了“劉季玉”,這一點微妙的稱謂變化,便足以證明主公的內心是有動搖的。
他連忙不甘心地繼續完善:“主公放心,屬下今日之論,隻是一個草議,確實尚未思慮周全,後續一定會詳加完善。至於勾引劉季玉先對不起主公、而且留下如山鐵證,這也不難。
主公試想,天下謀士武將,誰不想在天下重歸太平的過程中,建功立業的?劉季玉龜縮一隅,不打曹操,也不幫我軍,蜀中想要上進之人會怎麼想?劉季玉身邊,總有人會誤導他的,這些事情,哪怕主公不想,遲早也壓不住啊。”
劉備心中一凜,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張鬆、法正。
確實,隻要劉璋不直接臣服於自己,張鬆和法正就沒法直接為他效力。包括嚴顏,將來也沒有機會立更多功,隻能窩在江州一直到衰老不堪。
看著其他謀士武將都在立大功,總有人會為了自己的進步,希望劉璋勢力儘快徹底整合到劉備內部的。
這不是劉備的個人道德擋得住的事情,那麼多人的上進心,總會有一些宣泄的口子。
既然如此,還是因勢利導、水到渠成比較好。
目前的問題,隻是如何因勢利導,如何拿捏輕重緩急。(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