勫趙東南是個家境一般的普通孩子。
她自小木訥蠢笨,不會說漂亮話也沒有眼力見,是個讓父母拿不出手的孩子。她說話結巴行動遲緩,走路搖搖晃晃像隻企鵝。整個小區少有同齡人願意搭理她,因為複雜的遊戲規則她聽不懂,還總認不清自己的定位喜歡逞能當大英雄的角色,實在是討厭。
除此之外她還長相粗鄙、性格沉悶、能力低下,是個少有的一無所長的孩子。因此,大人們談起她時,總會皺起眉頭。
“趙東南?這孩子就那樣吧……反正有手有腳長大也不至於餓肚子。出息?可彆指望了。”
所有人都這麼認為,唯獨趙東南不那麼覺得。
常見的少年熱血漫畫、電影慣例劇情不都是那樣的嗎?不起眼又弱小的主角曆經磨難與挫折後會逆襲為萬眾矚目的大英雄。在那時澎湃的背景音樂會響起,世界的燈光會聚焦在他身後,鮮花與掌聲還有萬人敬佩的目光。
就像醜小鴨會變成天鵝,毛毛蟲能破繭成蝶。趙東南堅信隻要她夠努力刻苦她總能從萬眾普通人中脫穎而出。
所以,趙東南還是一個非常努力的孩子。
年少讀書時,她是最早到校的一位學生。在天蒙蒙亮之際、門衛大爺仍在夢鄉之時,她便早早地立在門口,握著被翻得皺巴巴的書本一遍又一遍地朗讀記背。她也是課上最認真聽講的一位學生,記下的筆記覆蓋了書頁上所有的空白。為了防止自己有片刻的走神,右手腕被掐得通紅。她更是做題量最大的一位學生,做過的習題壘起來早已超過她的身高,旁邊又一摞高過她頭頂的是她記下的錯題集。
她是最早到、最遲退、最刻苦求學、最堅持不懈的一個。她占據了非常多個“最”字,甚至包攬了全部。
所以當努力十多年後看見公示的排名時,趙東南有些恍惚。
失落的情緒還沒跟上來,她在排名上看了另一個的名字,是她愛睡覺的後桌。他以高趙東南三百名的成績高居紅榜。
趙東南愣了很久,回去後大哭了一場,聲音沙啞又難聽。
因為落榜,趙東南沒能挑選到好的工作崗位。她攥著長長的客服電話線,看著如同墳墓坑一樣的工作桌子,咬著牙關發誓要做出一番成績。
趙東南把公司當成了第二個家。一天二十四小時除去睡覺吃飯,她接電話的手沒停過。她壓著自己不好聽的聲線,溫聲細語回應來電用戶。窄小的工作桌麵堆積著待處理的業務和細致詳細地記下工作重點,隻在右手邊的角落放了一杯潤口的水。數年來,趙東南都積極認真完成每一項任務,直到她的黑眼圈愈發沉重、喉嚨逐漸乾澀、久坐的腰椎開始出現問題。
三十歲的身體自愈能力比不上年輕的時候,趙東南最終支撐不住長期高強度的運轉而疲憊倒下。
她倒在自己便宜的出租屋裡,透過狹小的窗外看彆人高樓起,看他人豪車內談笑風生,再次恍惚了。
自己到底努力了些什麼呢?
趙東南不是認不清現實,好比如她知道自己成為不了電影裡神來殺神、一路勢不可當的戰士,她也知道自己天資愚笨無法搖身一變成為塔尖的成功人士,更知道家境一般的經濟狀況支撐不了她除讀書就業以外的道路。她都知道,所以她也沒那麼大的野心,她隻不過是想讓自己耀眼些,成為有能力的存在罷了。
可為什麼她如此期待地長大,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不僅沒有變得閃閃發光,反倒成了一無是處的可憐蟲呢?
她覺得好荒唐、好無力。就像那把塑料玩具槍,在歲月的侵蝕下會變得斑駁、褪色。她的夢想也在長年受挫中成了妄想。
堆積如山的勞累讓她選擇了放棄。
當執念放下後事情開始變得簡單起來。她聽從了父母的安排,相親、結婚、生子。按部就班地照著普通人的軌跡走下去。
她弄著柴米油鹽醬醋茶,管著孩子丈夫的生活起居。閒暇時間泡壺茶看搞怪的電視節目,忙碌起來時也有各種家政機器幫忙。相較於之前較勁的自己,她的日子前所未有地輕鬆起來。
但不知為何,她的心卻無比荒蕪淒涼,每每深夜都讓她抓心撓肝地難受。也是從那時,她開始學會用胃的果腹感去彌補生活的充實,利用進食時分泌的多巴胺來麻痹自己空虛的內心。
這樣平淡的日子一直持續到趙東南四十歲的生日。
那是個尋常的早上,趙東南在丈夫出門前多提了一句自己的生日,提醒他早點回家吃飯。
說話時兩人的距離並不遠,所以往日裝聾作啞的丈夫沒法再用沉默回應。他站在玄關處,下意識地白了趙東南一眼,然後丟下一句加班便頭也不回地走了。隻留趙東南一人站在原地回味他嫌棄的眼神。
趙東南很難形容那刻的感受,明明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一時卻難以接受。就好像自己是個惡臭漫天的垃圾桶,不配待在他的視線裡。
在失落的情緒與生日的期盼下,趙東南趕往了孩子的學校門口。她想同孩子吐露苦水,化解心中的煩悶。放學的人很多,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肥胖的趙東南無比顯眼,她的孩子幾乎是一眼就望見了她。但在趙東南呼喊前,她看見了自己孩子閃躲的視線和攬著同學繞過她離去的身影。
明明什麼都沒有發生變化,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卻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回去的路上,趙東南望著櫥窗裡肥碩大隻的女人。她穿著滑稽的加大碼碎花裙,手裡提著晚飯的食材。她覺得這人無比陌生,於是試探性的扯了扯嘴角,結果看見了滿臉橫肉又無比醜陋的自己。
兩個打鬨中學生從趙東南身後走過,他們嬉笑著,眼裡滿是對未來的期望“我老早就想好了,畢業就專職打比賽去。嘿嘿,天梯沒有年齡限製,就讓天才的我去奪個最年輕過關的頭銜。”
“哈哈,你真會想。”同伴笑道:“到時候咱倆組隊吧,讓我們來個雙劍客組合!等過了天梯,我看學校誰還敢瞧不起我們倆。”
“瞧不起?過天梯那可是萬裡挑一的存在!這在網文裡是什麼,逆襲的大主角!”
趙東南瞳孔猛地縮緊。
猶如滾雷降臨,猶如鏡麵碎裂。是了,她差點忘記了。她也是想成為主角的啊!
她匆忙趕回家,查詢了關於天梯的視頻資料。電視機裡畫麵不斷跳動,變化的燈光打在趙東南蒼老的麵容上。渾濁的雙眼閃閃發光,眼花繚亂的武器中,趙東南一眼就望見了和那個牛仔手中極其相似的左輪。
心臟被子彈擊中,槍聲在腦中回蕩。洶湧澎湃的心情填滿了她整個身軀。
這一瞬,她仿佛再次看見了那個肆意瀟灑的牛仔。
八歲起種下的種子,在四十歲那年破土而出,瘋狂生長。
趙東南決定了,她要挑戰天梯!
理所應當的,她遭受到很多質疑。
丈夫嘲她異想天開,朋友笑她不自量力,親人怨她丟人現臉。
四十歲的肥婆大媽從零開始挑戰天梯,多麼滑稽又荒唐的笑話啊!可她全然不在意,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離婚,孤身一人來到天梯所在的首都區。開啟了她數十年的一邊打著零工,一邊挑戰天梯的生活。
“真夠勇的。你當時知道天梯的通過率不足千萬分之一嗎?”聽完趙東南的自訴,在她麵前的一個皮膚黝黑,身材極為健壯的男人開口問道。
趙東南雙手規矩地放著膝蓋上,挺直腰板端正地坐著“不知道。不過後麵沒多久我也就了解到天梯的難度了,但我不在乎。我這把年紀能力又弱,做什麼不難?”
方才問話的男人與趙東南隔著張桌子對立而坐,他望向趙東南的視線彙聚到她的右眼上“那你的眼睛又是怎麼回事?”
趙東南瞟了眼桌子上豎立的招工牌子,又瞟了眼目前正在麵試她的遊戲廳老板,咽了咽接著說下去。
“老板您知道的,首都區招工的年齡區間在18至50歲。我現在五十四歲,剛才跟您說的我已經很久沒能找到工作,這個很久已經有三年多了。這三年我沒有任何收入,之前積攢的存款也不可能熬過那麼長的時間。可關於天梯的遊戲訓練我也不能停。但天梯考核又和普通人玩的[民服]不同……所以沒錢租訓練室的我,就貪小便宜去了地下射擊場。”
趙東南苦澀地笑笑“槍走火,我的運氣不好。”
男人愣了愣,隨後回神看老人身後的隊伍。隊伍不短不長都是來麵試崗位的人,其中老齡的趙東南顯得格外的突兀。正如她前麵介紹自己經曆時自嘲說的那般。
她是普通人中的異類,是天梯中的怪胎。
男人思索後說道:“大媽您這年紀來這打工實在是不合適,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招工條件改變。”